幻境由心造,何曾可当真
话说妙善大师等一行三众,走到那座最高峰的山脚下,只当它是雪莲峰,找到了一条路径,驱动白象,要往山上走时。不料那头白象,在一路上过来,都是驯顺异常的,今天却不知为了何故?却自只管强住了,一步也不肯走。永莲见驱赶不动,便道这倒奇了,白象难道今天没有吃饭,故不肯向前。于是就在布袋里掏出一个化来的馍馍,去喂给他吃,白象却又不要吃,依旧站著一动也不动。把个永莲恨得牙痒痒的,骂道孽畜,如此怪张怪致的,敢是讨打,再不走时,赏你一顿精拳头受用。那白象一听了此话,便侧转头向她望了一望,呼呼的透过一口长气,好像在那里对永莲说,那里边气味不对,一定有怪物藏著,危险的很,进去不得!永莲虽然号称聪明,但终究猜不透象的意思,只管顿足怒骂。妙善大师见了如此情形,便下象背,抚著象鼻道:「白象呀!你是通灵的了,你自从金轮山中救了我的性命,随我朝山,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辛苦,到此为山九仞之时,难道却发起野性来吗?」那白象闻说,连连把头摇了几下,表示不对。妙善大师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不肯前行之故,大约因为这座山不是云莲峰吧!」白象又摇摇头,可怜它喉间生著三寸横骨,不能将不肯走的原因,明白告诉出来,只是摇头。把妙善大师弄得莫明其妙,做书的在这里倒不能不替它表明一下,这座山峰到底是不是雪莲峰?那白象到底是个畜牲,叫它怎生会知道?它所以不肯入山的缘故,只因闻得一股腥膻之气,异常触鼻,知道这山中一定有怪异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又是它生平最怕的长蛇,因为是对头,它的辨别格外真切。论象这种东西,在野兽中性情虽极驯良,但生得皮粗肉厚,力大无穷,自卫的能力,极为充足,就是虎豹,它也不怕。所怕只有两种东西,一种是老鼠,会从它鼻孔中钻进去吃它的脑子;一种就是长蛇,会缠绕它不得脱身,到死方休。故象对于这两件东西的气味,有特别的感觉,一闻便知。那么这种腥膻之气,白象已经闻得,妙善大师三众,却又如何一点都没有闻到呢?这因为兽类的嗅觉,比了人类来得灵敏,故三人还没有得知。当下妙善大师又谆谆的向白象劝告,叫它不要有始无终,功亏一篑,是十分可惜之事,得成正果与否,也只在此一念。白象似乎领会他的意思,才点了点头,好似在那里说我不走,并不是偷懒,只为前途危险,生怕于你不利,既然主人一定要去,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妙善大师见它点头肯走,甚是喜悦,重又上了象背。白象果然缓缓的依山径而行,走了五七里,清风过处,三众也闻得风中夹杂一种腥秽之气,十分刺鼻,闻了令人作呕。永莲道:「咦!这是甚么气味,怎地难闻?」妙善大师道:「山林阴森,经过日光蒸晒,潮湿之气上腾,故有这般气味。至于难闻好闻的话,永莲啊!你又说错了啊!你岂不闻,出家之人要六根净灭,何谓六根?你且讲来。」永莲道:「眼耳鼻舌身意,就叫六根;眼为视根,耳为听根,鼻为嗅根,舌为味根,身为触根,意谓念虑之根,这些事常常听得大师讲的,如何会忘怀呢?」妙善大师道:「你既知道六根,却又说难闻的,六根岂不是还没有断绝吗?」永莲连连称是,收摄心意,跟著走了一程,那腥嗅一发令人受不了。那头白象好似中毒一般,步子逐渐的迟缓下去,十分勉强。妙善大师觉得奇怪,便招呼永莲等停了步,自己跳下象背,来看白象时,忽然平空呼呼的起了一阵怪风,刮得林木震撼,砂石齐飞,连眼也张不开来。风过之处,腥秽难当,妙善大师迎风看去,只见前边树林中游出一条大蟒蛇来,一个头,不说鬼话,有栲栳大小,两只眼睛,如同一对灯笼,一张嘴宛如小小一个月洞门,一条两歧的舌头,好像出鞘的一对双股宝剑,在林外已有二三丈长,还不知尾巴在那里,身长多少,实在无从测摸。妙善大师叫声不好,大蛇来了!我们快些避让。那时保姆和永莲也都看见了,三人口中乱叫,一同飞步向斜刺里小路上逃去。那头白象,一见了蟒蛇出来,也不住的急叫,四蹄却是不能举步。那蟒蛇游到白象相近,张开了血盆般大口,对著白象呼呼的嘘气,那象一受了蛇气,便自筋疼骨软,不消片刻,再也休想支持得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蟒蛇过去一阵乱咬,把那白象顿时咬死,一口噙住,连拖带曳的游向对面一个峰上。妙善大师等三人,逃了一程,不见动静,回身看时,却远远望见那条蟒蛇将白象拖去了,都说可怜可怜!此象护送我们到此,不料却伤在那孽障手里,真是可惜!永莲道:「可怜!可怜!它倒负送了我们这么一程,我们如今眼见它被大蛇吃去,却自救它不得。」保姆道:「如此我们只得多诵几遍往生咒,使它早日登极乐,也尽了我们的一片诚心。」妙善大师道声好,于是三众都默诵起往生咒来,一方面仍旧觅路前进,上高落低,直走到天色昏黑,向下望望,离开平地却已好几十丈,再向山顶看时,仍旧与地上仰望无异,这许多路好似未走。当下便找了山崖边,一个石洞藏身,趺坐入定,但是三众因为日间看见蟒蛇,受了一番惊恐之后,心神不能十分宁静。心神不宁,是坐禅最忌之事,足以由此生出种种恐怖幻象,与常人做恶梦一般无二。三众里边,自然是妙善大师功行最深,收摄住了心神,没有枝节。那保姆虽然功行不及大师,但还可以勉强镇住方寸,不让他旁骛。只有永莲功行最浅,坐不多时,便觉周身火热,如同在洪炉之中一般。急睁眼看时,只见满个石洞,都是熊熊的烈焰,三人一同处身火中,但那妙善大师与保姆,却自顾瞑目趺坐,一些儿不觉甚么。永莲暗想不好,他们没事,只我觉得发热,一定又是走了魔了,急急抛开杂念,收摄心神,那一洞的烈焰,果然熄灭无遗,身上也不觉得热了。可是她一颗心,却终于不得宁静,又隔了片刻,幻境又发生了,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浸在冰屋里边一般,还觉似乎受到很剧烈的震激,再睁眼看时,只见滔滔滚滚,浊浪排空而至,满石洞都是水,三个人同浸在水中。只是妙善大师和保姆,仍是不知不觉,那浊浪却不近二人之身,永莲暗道不好了,怎么今天却一味的走魔,如此还能得成正果么?她生了这么一念,心上不免有些烦恼,只这一烦恼,入魔愈深,转眼之间,那滔滔的浊浪,却又不见了,只觉得霹雳一声,半空中来了无数金盔金甲的天神,都生得身高丈二,腰大十围,手中都执著八棱金瓜锤,一个个怒目相视,内中有一个环眼的天神,飞身走入石洞,举起金瓜大锤,不问情由,照她顶门上飕的打下来,这一下不由永莲不吓得神魂出窍,极声嘶叫,啊唷一声,早惊动了妙善大师和保姆,争著问道:「永莲啊!为何极声嘶叫?」啊!到此她才如梦初觉,正是幻境由心造,何曾可当真。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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