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坏,会不小心把心中曾经很尊重的人改变了模样。也许。我们没有变得更好和更坏,只是更像我们自己。
文章来源:阿季;作者:阿季;公众号ID:aji0592
隔着树杈的月亮很圆,在树缝里追逐的月亮很调皮,屋顶上的月亮很大。
她们手拉着手,笑声月光般追随。
每周六学校礼堂的舞会,少男少女们借着轻盈的舞步,有了光明正大十指相扣的理由。李英姿暗暗祈祷大胡子不要出现,但是每周六大胡子雷打不动,迈着战士般雄赳赳的舞步,有一种强硬的死板。但是今天大胡子没有机会邀请李英姿步入舞池,邀请她的男生一个接着一个,她像一朵云一样的飘柔。中场休息的时候,她找不到她的死党苏凉了。她打电话给她:“怎么回事?人呢?”
苏凉的口气很不好:“我跑三十公里转两趟车去你学校,参加一个破舞会,你就只顾自己玩,也不带带我。”
李英姿第一次发现,原来带人家玩,还要负责任的呀。
不过两个人怄气并没有超过24小时,睡一觉就全都好了。
第二天苏凉给她打电话,说有一个银行实习的机会,那个支行要两个实习生,反正大三课也很少,不然一块儿去实习,提前进入社会,历练历练,工资是没有的,但可以开实习证明。
“什么好事都想着我。”李英姿对着电话那头的苏凉欢快地说。
金苑,是她们那个时候消费得起的职业装,学生街上就开了一家,她们一人穿了一套,很笔挺地去了海天支行,支行的综合员姐姐开着卡宴带她们去分行面试,综合员姐姐戴着一块卡地亚的手表,看起来很高级大概要一千块吧,她们两个暗暗猜测。入行以后,她们才知道综合员姐姐是拆迁户,她爸爸整天汲着一双拖鞋腆着肚子无所事事,年收租金两个亿,有这么多钱还来银行上班,是支行里最励志的富二代。第一天帮着有点啤酒肚的信贷科长复印整理信贷资料,也帮一些客户经理整理信用卡资料,打打下手,实习生,就是万金油一般的存在。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啤酒肚信贷科长把她们留下来整理材料,他说:“你们表现都很好,我有事先走了。整理好放我桌子上。明天你们只要来一个就好了。”
李英姿和苏凉还没来得及对视,啤酒肚说:“分行只批了一个实习生的名额。明天李英姿过来就可以了。”苏凉冷冷地怼了李英姿一眼,拿了包扭头就走。啤酒肚走之前说:“我喜欢你的嘴唇,很性感。”
李英姿回敬了一个似懂非懂的假笑,却莫名其妙地对自己的长相生出了自信。她不是第一眼的美女,低眉顺眼并不十分出彩,不笑的时候,无端生出一些高冷的神色。
银行是包午饭的,行长的同乡开的快餐店,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送到,周一到周五不重样。行长有时候来不及回来吃,会交代把她的饭菜放进冰箱里,晚上热了吃。行长很讨厌浪费粮食的行为。
综合员姐姐说:“你再不把饭吃完就死定了。”她说:“你们也一样。”
于是两个人对着吃不完的菜发愁。
啤酒肚哈哈大笑,“我有一个方法,既可以把剩菜放着,又可以不让行长骂。”
啤酒肚狡黠地说:“倒我饭盒里啊。”
实习生涯是被结束的。总行搞了一场淘劣纳新运动,让老油条下岗,把新鲜的血液充实到一线,但是到了分行,再到支行,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变成了淘新留劣运动,连临时工都不是的实习生最先被淘汰出局。
每一年校招的时候,都被媒体渲染为,这是有史以来就业最艰难的一年。在这种舆论导向下,少不更事的大学生容易恐慌,恐慌会传导,集体恐慌就会先就业再择业,签合同之前,她犹豫不决,打电话给母亲。“为什么不呢,对于女孩子来说,银行再好不过,稳定、体面。”
显然她有些半推半就。就像是在人潮汹涌中,她也不知道往哪里走,被推了一把之后,她就在人流的裹挟中,被人群冲到了岸边,莫名其妙地上了岸,上了岸,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封闭式集训的时光曾让她暗自庆幸,同学像无头苍蝇找工作的时候,国有银行包了一日三餐、集体宿舍,学习点钞、打字、珠算、礼仪、银行业务。
就这样,她穿着嘎吱作响的高跟鞋,奏响了她在金融街的片头曲。
刚开始,她没有资格第一批上柜,家里支持了50万以上存款的员工被安排在第一批上柜。有个大堂经理被调成了客户经理,他明显不愿意,去人事部理论,领导循循善诱,不能一直在那里等客上门,要走出去。她顶了大堂经理的岗。
在存款考核压力山大的国有银行,支行行长成功营销了一笔300多户的棚改拆迁项目,为了完成存款,卡代发活生生变成了存单代发。
拆迁户的时代,就是暴发户的时代。
抱着贵宾犬的女客户,脸上画着浮华的妆,扭捏作态:要不是因为它,我就出去随便找个工作了。
赔偿款上千万的拆迁户打电话过来咨询:“我不知道有没有到你们那的公交车?”
一个中年女客户,85万五年定存还有三个月就到期了,还是牺牲了二十万的利息硬生生解约出来了,老公出轨要跟她离婚,她就藏了这么点要赶紧转移了。
还有暴富之后钱不知道怎么花的,投了期货,没多久又过来办贷款加杠杆,再过一段时间过来,呢喃着要把本赚回来就收手,基本上变成失心狂了。
还有意淫全世界女人都想嫁给她儿子的“小李啊,我儿子结婚的事情可能对你产生刺激吧?你人是不错,但对方很主动,条件也很不错,她爸爸是房地产开发商。”
客户答谢活动中,在活动结束后用纸箱子装搜罗来的各种可乐雪碧花生米,开始以为是冒名的,问了才知道不是客户的保姆,就是客户本人了。客户大大方方得很,工作人员都很尴尬,全都转过身去。
今天代发的存单第二天就要取出来,似乎只有现金放进家里的保险柜,才睡得踏实,点着一沓沓毛爷爷,脸上的肉都笑到抽筋了。
牺牲的总是最基层的柜员,一泡尿憋了3个小时的她,刚要把暂停服务的牌子摆在窗口,排队的客户怒吼“为啥给别的客户办业务,就不给老子办?到老子这里就要上厕所,是不是不想给老子取钱?”
昨天夕会上因为存款任务没有完成刚被领导点名的她,衣服上还有昨晚的泪渍,她默默坐回柜台,给那个满脸横肉的暴发拆迁户办理存折销户,由于存折开立未满三天销户,系统流程较复杂,长款挂账,配款,钱不够还要找其他柜员调钱,那几分钟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世纪。暴发户瘫坐在沙发上,仰着脸看着天花板,嘴里喷着烟圈,点过了两遍的钱,他说他没看到数钱,一百万的现金被迫又点了一遍。暴发户一边把钱装进编织袋,一边叫嚣:“小姑娘,老子钱多的能把你砸死,你信吗?”一脚踢开沙发椅,顺势把柜台上的糖果倒进了编织袋,甩着他裤腰上的宝马车钥匙和其他金属碰撞的声音扬长而去。
路行长的办公室墙壁上挂满了各路神仙的题字,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行服外套下,是一支白金壳的百达翡丽腕表,儒雅但不过分孱弱,笑里藏着自信,递给她一杯焦糖玛奇朵:“拆迁项目大家都辛苦了,但我不希望再有客户经理或者客户投诉柜台服务态度不好,既没有存款,又不能干活的被淘汰是早晚的事情。”
“我想可能对你态度强硬了点,转正这件事,我说了算,希望你明白。草根在银行很难混,我想你需要一个靠山?我想感受一下你被窝的温度。到我怀里?抑或是住进你心里?”
这是当天晚上李英姿收到的匿名短信。
第二天,他问她,“短信收到了吧?总是要给你想清楚的时间的。这是个名利场,你准备好了吗?”她说:“路行长,我还是个职场新人,有很多事不懂,请你多多指教。”
支行的团建活动去了镇海角,大家频频敬路行长,酒精考验的路行长清醒地指点江山,而所有人都已经东倒西歪,“小李,你没有发现你的酒杯比别人大吗?”路行长痞笑着给了她一个杯子。酒精蔓延了她的四肢,麻木成了机器人,行动迟缓,思维好像被淘汰的处理器,嘴巴好像被控制了,一张一合,讲的都不是人话,似乎是鱼,只会冒泡泡。
帐篷搭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路行长像一条鱼一样滑进了她的帐篷,咬着她的耳根:“我和我老婆感情不好,我们已经分居很久了。我住在海边,却没有好好看看海。大概是没有可以一起看海的那个人吧。我一直想去看的海,拎着酒瓶子去。沿着海浪一直走。我想在夜里,让你陪我去看海。然后再看日出。你愿意吗?”
上班的时候,路行长给了她一个包:“新款。”
她查了网上的价格,往路行长的账户打了8000块。
她问苏凉,苏凉和她一起入行,实习期间发生的事情刺激了她,她回去就跟男朋友要了一笔钱整容,她男朋友原来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他妈妈舞跳得很好,在舞会中邂逅了土豪,各自离异后重组了家庭,她男朋友一下子成了富二代。做梦都没想到捡了个大便宜。整容后她的路走得异常的顺,原来的圆脸变成了有好看弧形的瓜子脸,开了眼角,有种飞扬的妩媚,垫了鼻子削了鼻翼,精致小巧端正地安放在巴掌脸的正中。
银行也很器重她,她是银行文艺队的队长,带着流量小花们四处演出比赛,因此结识了各个行的、银监局的领导,每天身上挂的包都不一样,她时不时得意洋洋的说,金融街一半的男人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要她愿意,她就叫谁去开房,只要说信用卡还有十几万没有还,他们就立马丢个十几二十万过来。情场高手自居的她说:“男人一旦以‘我和我老婆感情不好’开头,八九不离十是欺骗感情了。你可以跟一个人上床,但不可以爱上一个人,爱上一个人之后,他会把你的灵魂带走。”
遗憾的是李英姿不懂得怎么把性和爱分开。路行长说在宝龙酒店和客户一起吃饭,她就要跑到宝龙酒店停车场,确定路行长的奔驰在停车场停着她才回家;路行长说和客户一起吃饭,她就追问是不是女客户,长得怎么样;情人节那天,收到花的女同事都扬眉吐气抬着高傲的头,没收到花的垂头丧气怨妇相,路行长则打趣她“情人节怎么过?”为了这句话,她疯了似的拽着同事,跑去电影院,拍了张证明自己没有在和别的男人约会的照片给他;每天第一个到网点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早餐放在路行长的办公桌上。
她对路行长死心塌地,变得神经兮兮。
综合员去分行办事情都会问大家还有没有一起办的事,他要去分行帮路行长拿港澳通行证。她问,路行长这是要去出差吗?综合员说,你不知道啊,路行长的老婆准备生二胎了,路行长请了产假,路行长对老婆可好了,毕竟他是靠老婆发迹的。他岳父是地方财政局局长。
电光石火之间,她想到了她一个人去海边的时候,她喜欢海,常不知不觉走到海边。她的步伐在天桥下投下剪影。忧伤的歌声,让她停住脚步。“小妹妹,花给你,不要钱。”说好的花婆只骚扰情侣呢?连深夜独行的她都要欺负。商贩手里抓着大把的气球,气球上缀满了细碎的灯泡,而刹那间,她把那泡沫当成了浪漫星空。
她去了监察室。路行长性骚扰下属。你有证据吗?这是他发的短信。可这是匿名短信。我能保证是他发的。我们不能保证,监察室的负责人说。不过我们手里有你违规的证据。路子野行长说你为了转岗贿赂上司,这是你的转账记录。另外我们有行员举报你,说你行为不检点,在城商行实习期间就通过非正常手段把你的竞争对手挤走。
银行并没有开除她,开除多难听,调到一个她难受的岗位,逼她自己走,是用人单位惯用的伎俩。行里安排她去授信运行部打码,一个人肉螺丝钉的岗位,整理个贷的材料,手工打码。
她当然选择走人。银行里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多,收拾东西的时候,苏凉说要过来帮忙,她凑到李英姿耳旁说:“知道吗?路行长被我给睡了。知道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路行长给你买的那只Gucci是高仿的,路行长一个客户在莆田办的工厂。”
她走后,苏凉成了路子野的行长助理。
李英姿去了股份制商业银行。帮公司部客户经理打下手,写授信报告。
女上司是个离婚的女人,短头发刻薄的尖下巴,人称灭绝师太。大概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她对谁都没透露这个事情,直到人力部组织家访的时候,去她家里,怎么墙上也没有挂结婚照,衣柜里也没有男人的衣服,鞋柜里没有男人的鞋。后来人力部的妹子就四处八卦这个事情,人们对大龄独居而事业有成的女人的生活总是充满着窥私的欲望的,因此这件事情在一传十,十传百中像滚雪球一样,被无限放大了。
而她在饭局上被相交甚好的同事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她怒不可遏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后来他们谁都没吃好那顿饭。她暴跳如年三十的爆竹,歇斯底里直至面部扭曲。
深夜加班坐灭绝师太的车回去,她向她汇报工作,而灭绝师太怒气未消,从文屏路上坡后,是一段没有路灯的山路,山林黑得似乎藏污纳垢,她把她撂在文曾路上,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求你了,这里打不到车,可以送我到前面打得到车的地方吗?”
“下去!”灭绝师太面无表情,“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时候还没有滴滴,等了很久的车等不到,私家车没有一辆为她停留,一辆辆经过她,又一辆辆地绝尘而去。到后来车越来越少了,她走了一大段山路,路旁有一个公厕,她躲进公厕里,给同事颜志打了求助电话,颜志说,不要怕,他来接她。
颜志到的时候,她又冻又怕,瑟瑟发抖。
“你需要有一个保护你的男人,李英姿。”下车的时候颜志对她说。
颜志一米八的个头,打篮球的体魄,耐看的五官以及小姑娘魂不守舍的笑容。部门与部门间的效率往往最低,但颜志出马,其他部门的小姑娘立马折服,无论多难搞掂的业务,小姑娘们都会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故作镇定“放那里吧,我来处理就好。”
而颜志的气场来自于他的家族。颜志的妈妈上过福布斯排行榜,但是这个低调的闽商得知自己上了福布斯排行榜后气极了,让手下把有关新闻的所有的报纸都买走。
灭绝师太得知自己手下的办公室恋情后,大跳如雷,她震惊、鄙视“怎么可能,她也配?要也是跟我啊,他肯定就是玩玩而已。”她忘了她的年纪都可以当颜志的干妈。
颜志是多家高尔夫球场的会员,李英姿则成了他的固定球友。颜志的朋友常常为了赌球而来,赌球,以本为单位的,一本一万块。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球友在连输三洞后,把球包丢进了湖里,走之前想起来车钥匙在球包里,又带着球童去捞球包,掏出车钥匙后,又把球包沉进了水里。“有钱任性!”李英姿说,恨不得下水去捞那套球杆。
暴躁哥有一次在第二杆打到果岭跟前,又一杆进了洞后,特别得瑟:“给你100次机会,能切进洞,我就给你50万!”
颜志很努力地切了80几杆,终于也进了一个,原来胜券在握的暴躁哥脸有点绿了,颜志拍拍暴躁哥的肩膀:“哥,以后你的存款记得往我这边存就好了。”
她则是常常和他在球场玩得不亦乐乎,她常把他的球塞进他的领口,看他生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常常趁他不注意把球藏起来,又假装他的球打ob了,看他迷惑的表情就觉得好笑;有一次他已经藏身树后了,她的球还是朝他的脚飞去,正中脚踝,他抱着脚踝疼得龇牙咧嘴,她却笑得龇牙咧嘴。
灭绝师太收到喜帖的时候,笑得像一朵塑料花,她说,恭喜呀,终于嫁入豪门了。
第二天下班前,她收到了一个包裹,婚期将至,她采购的东西零零星星,自己也忘了,打开是一个玻璃瓶子,标签写了硫酸两个字,夹着一张纸条:贱人,离开我儿子,不然硫酸就不是在瓶子里,是在你脸上。(注:2015年11月1日后,快递才启用实名制登记)
一股冷气像盘在脚底的一条蛇,嗖的就上来了,嘶嘶作响。
她的心脏面前好像被压着一个活塞,被持续下压着,压强在慢慢增大,她没想到情绪被打击瞬间消耗巨大的心神,透不过气来,脑子里黑洞洞的,她冲到天台上,阴天的风让她更清醒了些,只不过她还是呼吸困难。
她传唤了颜志,对,就是传唤的态度。
她靠在墙边,好像不靠着墙就要倒下去。
“她不喜欢我,但没想她用这样的手段。”
“不是她,我妈不是那样的人。”
“是,算命的结果她不满意,说我大你三岁属牛和属兔犯冲。还说家里唯一的男丁,全家人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冷静好吗?我妈不是那样的人!”
“写得清清楚楚?除了你妈还有谁?有钱人了不起了啊。去你妈的有钱人。现在就这样对我了,以后呢?我可不想一辈子过着被威胁的日子”
她已经出离的愤怒、恐惧、委屈,胸脯因为呼吸艰难起伏得厉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结束吧,如果分开能换来清静的日子。”
她内心深处藏匿着深深的自卑感,家境的巨大悬殊让她始终患得患失,怕一切只是过眼烟云,恐惧那种自己脑子里导演的惨遭抛弃的狗血剧。为着将来可能到来的隐患,终日惆怅着。为了避免结束,不如终止他。
缓和完情绪,她回去加班赶一个授信报告,没有了男人,可生活还是要继续啊,况且疯狂工作是排解抑郁最好的方法。返回办公室,到门口,灭绝师太在办公室狞笑:颜志可是他父母亲手交到我手上的,我可不能把他毁在她手上,他家可是根正苗红的富N代,她配么?想要乌鸦变凤凰么?
金融街的女子,发喜帖出去,却没有结成婚的,她是两个中的一个,另外一个是年轻时候的灭绝师太。周围全是不怀好意的笑,看她的眼神满是尴尬和嘲讽。甚至连之前不认识的其他部门的人,也站出来指指点点“就是她了,那个靠手段上位想嫁入豪门被抛弃的可怜女人”,更多人佯装关怀,企图挖掘出更多内幕,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颜志离职之前把十个亿的项目挂在她名下。
有了这个项目,行里赏了她一个总助的头衔,方便她拜访客户的时候不至于身份悬殊,不至于让客户觉得被怠慢,不至于高下立现,不至于难堪。
她去人力部交接。人力部的小王不在工位,她恭恭敬敬地在一旁候着,中后台总是一副端着的作态,一线的员工们却要献上攀附的嘴脸,不过这样总算是一团和气了。
桌上一沓中层干部的履历,她鬼使神差地翻了翻,办公室的其他人本来就对她无视。她翻到灭绝师太那一页,直系亲属,妹妹,中学化学老师。她开始无端地揣测:硫酸需要公安局备案才能买到,而她轻易就能弄到。之前她甚至跟黑社会联系在一起,不免觉得前途渺茫、前路凶险。好像一地散乱的拼图,在脑子里拼凑重组成了一个答案。
在这个名利场上,你不犯人,人不犯你,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她好几次出入监控室,多半是因为客户。有一次客户在贵宾室丢了一支香奈儿墨镜,查了监控被相邻的客户拿走了。还有一次客户在柜台办业务,手机不见了,也是被相邻的客户拿走了。最后他们的解释都是,我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墨镜/手机。查监控总是穷极无聊的,有时候都盯出青光眼了还是一无所获。她有时候也看看其他的监控画面,缓解视觉疲劳。那一次灭绝师太和分管行长入了镜,在电梯里,灭绝师太自然地挽住分管行长的手臂,她预感会发生什么,拿出手机等下一个画面,拍下了分管行长背对着镜头激吻灭绝师太的画面。
她一直把照片分别保存在硬盘和优盘里,总觉得会派上用场。
她在溪岸咖啡馆,临湖露天,榕树下,轻轻地搅动咖啡里的糖,连接了TOR匿名网络,把全行员工的电子邮箱地址粘贴进去,群发了那张照片。“送你上热搜榜”,春光里柳枝嫩芽,小巧的鸟儿啾啾地跳跃着,“让你红!”她恶毒地笑了。
分管行长走得很干脆,去了总行。灭绝师太被边缘化了一段时间后,去了另外一家新筹建的银行。
在新一把手到任前,她是部门的代理负责人。
苏凉和在校时交的男朋友结了婚。整容后晋升为行花,但是有多受男人欢迎就有多被女人排挤,尽管她在床上很努力但业绩一直不如人意,空有行助的头衔而没有实权。老公在富继父的支持下开了几家公司,鼎盛时期年入上亿,财富使他膨胀,使他身边就没缺过主动投怀送抱的年轻女人,女人们花他的钱对自己的脸和胸重新装修,苏凉在每一任女人的抓奸中疲于奔命,后来发展到5岁的儿子在父亲家暴后学会了打120急救电话了。她选择了带着儿子净身出户,也只能净身出户了,渣男把钱都挥霍在女人身上,为中国整容事业的蓬勃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自己连房子都没有,离婚后的男人似乎更吃香了,马不停蹄地结了好几次婚,从嫩模到艺术系大学生到十八线艺人到网红,好男人得到一个好字,坏男人得到了全世界的女人。
苏凉为了巩固地位,主动在出差的时候,塞给一把手行长一张房卡。
分行党委会在研究关于苏凉同志提拔支行副行长的决议的时候,一把手被调到总行二线。
她没有停止折腾,在crm系统里对行里的男客户的数据进行筛选,从资产到适龄情况,还真被她找到突破口了,不过被正室追到营业厅拦截暴打,最后闹到报警收场。
苏凉就是苏凉,她没有停止折腾,读了长江商学院后,她的气质更加神秘矜持,身边有一群各献殷勤的公司上市潜力股。
李英姿部门的一个同事,从底层劳务派遣做起的,突然晕倒在办公室才查出是肝硬化晚期。已经治不好了,还要坚持来上班,一边想着升职,一边等着奇迹发生。奇迹没有发生,和她在同一个银行工作的老公大难临头的时候放弃了活不了多久还要费钱化疗头发都掉光的毫无用处的女人。银行为她发起了一次众筹后,以缺勤的理由把她开除了。医生说没办法了,只能静静等待生命的最后一程。
她第一次想去探望她的时候,感冒了,于是往后拖了一拖。
等她感冒好了,她和她微信约了时间。
她还是走了,在她见她之前。
她最后一条朋友圈更新是: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
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
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
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
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读起来很伤感。活到老死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卑微的生命总是不足挂齿的。他们刚开始在银行还会为她嘘唏不已,看透了不是银行需要他们,而是他们需要银行,银行抛弃你的时候,连句再见都不会说。尤其到了中年又无端焦虑,害怕银行单方面的背叛,毕竟干了大半辈子银行了,出去又能做什么,但是转身又有新员工充实到队伍中,又有很多的新鲜事,银行不会因为少了谁就不能运转了。
她陪同行长去谈一个新业务的时候,觥筹交错之后,肥腻大叔过来加微信好友,探头探脑不胜其烦。半夜三更打电话试探她会不会寂寞,放不放得开。挂了电话要求微信视频,她不想生事,拒了视频关了机。
行长批评了她:“我行重要客户,对你意见很大。”
“你太招风了,下次出门的时候最好用刀把脸划两下。”
三倍的镜子里,她看清了自己眼角的细纹。鼻泪沟到鱼尾纹,岁月按下了快捷键。狼性和佛系一念之间。
她流着泪打开笔记本写了辞职信,在打印机的咯咯声中,班主任的电话进来了:“英姿,恭喜你,你是我们这一届学生第一个当上银行中层的,你很优秀,老师手里还珍藏着你接受报社采访的报纸呢。学校想请你来给应届生做就业指导。”
放下电话,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飞出来,她把头埋在左臂弯里,右手握拳堵住了嘴巴,她真的特别害怕她哭出声来啊。
和新来的实习生擦身而过的时候,实习生由衷地赞叹,姐姐你的裙子真美,要一千块吧。
她也许活成了实习生羡慕的模样了,而她自己,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了么?
时间很坏,会不小心把心中曾经很尊重的人改变了模样。也许。我们没有变得更好和更坏,只是更像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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