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离婚协议,打开门雾霾漫天,萧姗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心要带女儿从众人艳慕的「豪门」净身出户,连抚养费都不要。此刻,她终于如愿以偿。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却非要净身出户,凭什么?」闺蜜问。
「这场婚姻的门,我进错了」,萧姗答。
事实上萧姗在进门以前,完全没有意识到门里的世界,与普通人的世界有多么不同。这个独立直爽的河北女孩,直到跌入了冰窟窿,才看清埋在视野之下,那99%的冰山一景。
记得从郑希老家,广东某市的婚姻登记处领证出来那天,郑希一个电话,一辆黑色的宾利就从不远处驶来。司机下车拉开后排的车门,做出规范的手势,请郑希和萧姗入座。萧姗以为这是郑希为了庆祝领证,特意安排的惊喜。她把脸贴在郑希胸口,趁车驶入闹市时,抬起头悄悄问他
「租这辆车得多少钱?你应该把这钱省下来,结婚的时候再租。」
郑希笑笑说「你看见前面那个广场了吗?那是咱家的,爸前年开发的;那边那条商业街,也是咱家的;红砖外墙那个小区,还有它旁边那些写字楼,都是……」
郑希比划了一路,萧姗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来以为他只是开玩笑,但郑希历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看他一板一眼细细道来那股严肃劲儿,萧姗觉得不信不行。她一会儿以为自己是在看一场梦,一会儿又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看眼前这个现实的世界。
领证以前,郑希可是一句没漏,一个动作也没显过啊!他们在上海一起打工的那家公司里,郑希连个普通小领导都没当上。他每天住在离公司200米的一间出租屋里朝九晚五,穿HM的牛仔裤和衬衫,吃公司楼底的大排档。他只是靠每天从不间断地给萧姗熬汤,佛跳墙,打动了她。
没想到,郑希居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阔少。他的父亲早已把巨额资产安排妥当,只等独生儿子在上海历经磨练,开阔了视野,就要倾尽毕生资源,力求把儿子往上推出去几个阶层。
萧姗一脚踩进一个童话般的梦境。
而梦醒,是一层一层的。
婚后第二年,郑希通过中介,让萧姗住进香港某高端私立妇科医院待产。多年来萧姗都无法忘记,当她回答中介两人是合法夫妻身份时,中介那种半张着嘴惊讶不已的样子。因为通过此种途径去香港生产的,大多是小三和她们身后的老板们,为了无法获取户口的孩子,寻找合法身份。
短短几周,萧姗看尽了隔壁的女人和她母亲一起密谋策划,拿腹中胎儿作筹码,反反复复地取悦,或以堕胎为由胁迫电话那端的男人,给尚未出生的孩子买巨额保险,唯一受益人当然是写女方的名字。
也有一心想把孩子生下来求上位的。香港法律允许性别鉴定。虽然查出来怀的是女孩,孩子的母亲却从未动摇过生下孩子的决心:
「可惜是个女儿,不一定能成。不过反正也是一无所有,不如试试」女人说。
那时萧姗觉得自己特别幸福,情不自禁地萌生出一种优越感和自豪感。因为她是屈指可数能住进这种高端医院,却拥有「合法妻子」身份的女人。她觉得她跟她们不一样。不用担心自己怀的不是儿子,不用计划什么要挟什么,就获得了其它人正在放弃底线和尊严去追求的地位和生活。
虽然郑希一直跟萧姗强调「不要把怀孕的事告诉家里」,但她没多想。或许郑希又想故伎重演,给家里留一个惊喜吧,就像他跟她领证以前,把自家的财富和地位掩饰得滴水不漏一样。
萧姗按照郑希说的,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秘密,只通知母亲从河北过来陪伴自己。
终于,女儿生下来了。关于郑希如何通知家里,家里接到这个消息会多么欣喜,会以怎样的方式庆祝这个孩子的到来,萧姗想象了很多种场景。
但出乎预料,郑希只通知了妹妹。
妹妹当晚就飞过来了。作为两个不满5岁小女孩的母亲,郑希妹妹踏进病房门,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感叹:
「可惜又是个女孩」。
萧姗的妈妈以为她开玩笑,心直口快地附和道:
「是啊,要是个小子该多好。皮实好管教。」
不曾想,郑希的妹妹居然掉下泪来,旁若无人地大声啜泣。萧姗和她妈妈这才意识到,原来郑希妹妹表达的遗憾,是发自内心的。萧姗妈妈拉下了脸:
「你哭什么?女孩怎么了。在座的哪个不是女的,你不是吗?」
萧姗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想,郑希想要给家里的惊喜,怕是给不成了吧?郑希打电话回去是怎么说的,那边什么态度,她没开口问。
出了月子,两人直接从香港回到广东。一下飞机,来接机的宾利里饰满了鲜花。从下车的位置到家门口,铺着红毯,两边是花篮,鞭炮一路放得震天响。萧姗那颗悬着的心,在纷飞的尘埃里落定下来,庆幸之前不过是虚惊一场。
还没进家萧姗就感觉出,屋里的地板像镜面一样发光。据说是婆婆亲自跪在地上擦了一整夜擦出来的。这件苦差事交给谁婆婆都不放心。她有洁癖,也有严重得几乎致残的内风湿。
公公站在门口迎接小两口和孙女。他的两手背在身后,很威严的样子。
公公一共有十几个兄弟姐妹。小时候家里穷得要命,孩子们都没书念。但公公与其它人不同,他决心一定要靠读书走出村庄。他每天砍大捆大捆的竹子从山上背下来卖,支持自己念完高中,然后又自学医术,做上了当地颇受欢迎的赤脚医生,娶了村里最美的姑娘。
公公的母亲每次谈起娶媳妇这件事,就相当自豪
「我的儿子个个都成家了,儿媳妇都是我骗来的。我跟她们说你们嫁过来我就给你们金镯子。其实我哪儿有啊。我什么都没有!」
婚后公公攒钱买了小车,做起茶叶买卖。他没日没夜地开车往返于连通当地与外界的公路。困了坚持开,再困就停在河边把头浸进冷水里,或者在路边的寺庙边停一停,进去拜拜。只有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他才会爬上车顶睡一会儿。车顶又硬又冷,这样就不会因为睡过头而耽误太久的时间。后来公公发现,车这么开,轮胎费得厉害。于是他就把破轮胎都收集起来,开了橡胶厂,生意做大以后,又涉足房地产,成了当地最大的地产开发商。
有公公在,哪怕院里扬着鞭炮的混响和尘埃,家也显得非常安静。
吃完饭,公公把郑希和萧姗叫进书房,开门见山地说:
「宝宝很乖,哪儿都好,可惜是个女孩。你们怎么不提前验血,早发现是女孩,就不要生下来。你们明年再接再厉。小姗,下次咱可不能再打没准备的仗。提前验血,是男孩才生下来。生了孙子,爸就奖励你2000万。」
萧姗觉得当头一棒!该来的,终究躲不掉。原来郑希一直强调的「千万不能告诉家里」,跟惊喜毫无关系。他只是想留住这个女儿。他心里清楚,只要把怀孕的事告诉父亲,就会被逼着去「验血」,验完不是儿子,就要在人流问题上扯皮较劲。
「爸,怀孩子生孩子是一件很单纯的事情,跟钱没有关系。我不要钱。」萧姗说。
她觉得,公公虽然显得威严,但实际上是那么土。这种反差显得相当荒谬,一种精明与愚昧,权威与卑微集于一身的荒谬。说什么「验血」?不拍B超,「验血」这种不知道哪里传下来的检测婴儿性别的方法,一听就像从土里刨出来的。但公公说这一切的时候,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多可笑!
萧姗把女儿抱回去,心想,以后孩子听得懂话了,就少回来吧。不然听到「哪儿都好,可惜是个女孩」这样的话,心里是会留下阴影的。
郑希看出她的失落,就给她吃定心丸:
「没关系,不用理爸。有我呢。」
萧姗释怀了。毕竟,跟她在一起生活,而且还要生活一辈子的,是郑希。
第二天,萧姗陪郑希一起去参加远房亲戚的婚礼。三个花童跟在一对新人后面撒花,他们都是新郎新娘的亲生孩子。
「你们这里可真开放啊!带着孩子,还是3个,来办婚礼,多难为情。」萧姗惊讶地说。
「你要是证明不了自己能生儿子,谁会跟你结婚?娶你回去做什么用?先生了儿子再结婚,是我们这里的规矩。你是外来的媳妇占了便宜,不然也得按这个办。那样的话,你到现在都还没当上新娘呢……」旁人笑。
萧姗惊了。原本以为想要孙子只是公公个人的心结,现在看来,这种心结,是有根的。她觉得情况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得多,索性第二天就抱上孩子回了上海。
几个月后,孩子会叫「爸爸」了。她叫第一声「爸爸」的时候,郑希高兴坏了。他说这辈子一定要对这个女儿负责,好好爱她,疼她。他确实在努力当一个称职的父亲。每晚回到家饭都顾不上吃,就要赶在女儿睡觉前给她讲故事,早上起来再给她扎各式小辫儿。
郑希和萧姗沉浸在天伦之乐的甜蜜里。一天,郑希一脸幸福地说:
「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要是女孩怎么办?我不堕胎的。爸那里怎么交待?」
「不堕。男女都是我们的孩子。不需要交待。我一定要干过他。」
「干过父亲」,是郑希母亲从小对他的唯一教诲。小时候,父亲常年奔波在外,母亲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把青春和容颜都蹉跎在那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母亲日复一日一遍遍地收拾屋子,长此以往就养成了洁癖和内风湿。她把郑希和他妹妹锁在房间里看电视,以免他们跑出来弄脏地面。她对郑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以后,你一定要干过你爸。明白吗?干过他。」
每当提起这句,郑希的父亲就暴跳如雷。他对萧姗说「你说你婆婆是不是有病,脑子有问题!你要他干过我做什么!我走的都是康庄大道,按照我的方式走就是正途,你要儿子干过老子做什么!疯子!」
在郑希父亲的眼里,妻子连个摆设都不如。她顶多是一件经年压在箱底的纪念品。
年轻时的妻子因为常年独守空房而脾气暴躁,丈夫一回家就找茬,在丈夫面前打骂孩子,把竹竿都打断了。几十年过去,现在郑希的母亲会因为他父亲递过来的一碗面汤而尖声细语地讨好,一脸娇羞。可是,一切都晚了。父亲只会在每年过节的时候,带母亲去超市挑一身2000块左右的衣服和鞋。母亲觉得好贵啊,舍不得穿,回家洗干净叠好,小心地放进柜子深处。或许出于对母亲的同情,或是对父亲的反叛,也或许仅仅只是为了证明自己,郑希一直按照母亲「干过父亲」的教诲,企图摸索出一条特立独行的路。
这次,在二胎问题上,萧姗和郑希商量,一方面,萧姗去公公刚刚开设在杭州的五星级酒店帮忙,发挥自己在管理和财务方面的专业特长。她不仅要为这个家族的发展贡献一份力,更要向公公证明现代女性应有的形象和能力,以期改变公公对待孙女的态度,也为了在二胎验不验血人不人流这种问题上打下独立自主的基础。
另一方面,郑希继续留在上海,依靠父亲给他的3000万事业启动金,努力奋斗,力图在事业上有长足进步。这样,自己的孩子自己也能说话算话,撑得起家。
于是,萧姗把女儿送回河北留给母亲照料,自己从上海飞去杭州。一家三口分居三地,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团聚。
萧姗在杭州一干就是三年,拼尽全力。果然,她做得很出色,酒店盈利很好,公公对她刮目相看,夸「你比郑希强多了」。萧姗心底暗自欣喜,觉得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转眼,女儿在河北快上幼儿园了。萧姗觉得愧对女儿,嘱咐母亲一定要把她送去当地最好的国际幼儿园。萧姗开心地告诉公公:
「你孙女有好幼儿园上了。新开的最好的国际幼儿园。以后她一定能长成一个比我优秀一百倍的女孩子。」
「女孩子家,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别人家的,上那么好的幼儿园做什么,白费钱。去个离家近的公立的就够了」公公说。
萧姗一败涂地。她明白自己再努力,也永远没有可能赢,甚至连破碎一地的尊严都捡不起。她把酒店的各种钥匙,档案,账本都找出来统统扔到公公面前:
「您爱让谁管您就让谁管吧!我不管了!我这么多年的青春,这么多年的奋斗,还挣不够您亲生孙女上个幼儿园的钱!?」
无论有没有票,萧姗直接去了机场,买了最近的头等舱。
回到上海,她发现郑希比她还要拼命。
郑希早出晚归,一刻也不敢闲着。他忙得连做阑尾炎手术的最佳时间都错过了,硬生生把自己拖成了慢性阑尾炎。他太想证明自己,以至于父亲对他生意提出的建议,他一句也不想听。就连萧姗赞同的那些建议,他也不听。他没法对父亲发火,就对萧姗发火。然后又懊恼万分地道歉说要凭自己的能力,让萧姗母女过上像样的生活,出门有一副名媛的样子,拎爱马仕。
「我不在乎爱马仕。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互相支持,好好相爱」萧姗说。
「我不知道相爱是一种什么样子,从来都不知道。你要学会原谅我。」
萧姗觉得郑希很可怜,但看看自己和女儿,又觉得自己连怜悯心,都不配有。
郑希不但没有顺利上道,反而因为非要与父亲走不同的路,而拐上了或许自己也看不清的弯道。他很快赔光了父亲给他的第一桶金3000万。经常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的咆哮:
「你除了有赔光3000万的出息,你还有什么别的出息跟我叫板!」
挂上电话,郑希也脸红脖子粗地窝在沙发里喘气。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失语。后来,郑希干脆不接电话了,支萧姗去接。有几次,萧姗听那电话一连几十分钟像一只受困的兽一样在原地哀鸣,就接了起来。
一听是她,公公开口又是孙子。
「咱家种已经不行了。只能靠下一代了小姗。你还不明白吗?你还看不清楚吗?我的孙子啊………」
渐渐的,萧姗也不接了。
中秋,公公直接飞来上海。到了机场,用公用电话通知郑希安排家宴。
郑希回到别墅,妹妹也来了。妹妹一门就躲进楼上的客房。她不喜欢萧姗。她认为萧姗的出现,让她失去了继续帮哥哥管理财务的特权。她再也不能迈进奢侈品店,试也不试,只因一个抢眼的颜色,就把吸引她眼球的物品直接打包,打手势买单。
这是郑希唯一的妹妹。她从小被父亲指给当地的税务局长当干女儿。每逢过年,父亲就把她送到干爸干妈家,讨好地说:
「你们的女儿陪你们过年来了。」
可人家有自己的儿女,碍于情面,只好把郑希妹妹勉强留下,有她不多没她不少地把年过了。
长大后,妹妹也来了上海,来到哥哥身边,住进父亲给哥哥买的别墅。虽然常常也只是一个人,她却有了一种家的感觉。郑希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钱,就让妹妹帮他掌管财务。父亲与哥哥关系不好时,父亲打到哥哥卡里的钱,哥哥看也不看,妹妹就正好拿去奢侈品店肆意挥霍。她说:
「钱有毒,不花出去,自己也会得病。」
后来嫂子出现了,财务都移交给嫂子,妹妹就从哥哥的别墅搬了出去。无卡可刷,也没有培养起应有的工作态度和能力,郑希妹妹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穷人。她身上的小姐脾气,因为穷,就显得作而不识抬举。她住在一套与别人共用的出租屋里,恨透了嫂子。
但她不知道,当嫂子找哥哥和父亲商量「咱家两套别墅,妹妹没地方住,就留一套给她住」的时候,是她的父亲说「她住什么?她是要嫁出去的人,凭什么还要住家里的房子浪费资源!」
她也不知道,父亲给哥哥和嫂子办完了去美国的移民手续,想让他们安心生子。小两口不愿去,嫂子问名额能不能转让给妹妹,是她的父亲说:「她去做什么?一个女儿家,我是绝不会在她身上投资一分钱的!」
她更不知道,父亲追踪哥哥的财务信息,甚至故意雇用奢侈品专员引她上钩,确认是她在消费哥哥的卡之后,决定绝不能再让她留在哥哥身。要让她离得远远的,以保障哥哥和财产的安全。
是父亲,而不是嫂子,没收了她掌管哥哥财务的权利并把她逐出家门。
这一切,她不知道。但即便她知道了,也丝毫不会觉得出乎预料。她已经习惯了。或许只是嫂子比父亲更好恨而已。
父亲进了家,郑希妹妹从楼上下来。她拥抱了父亲,用夸张的声调说「爸爸,我好想你」。父亲点过头,她就上楼去了,再也没有下来。不然呢?她还能再说些什么甜言蜜语,还能再拉些什么家常吗?难道要告诉父亲,自己过得多么穷困和毫无尊严?
她深知,她的父亲并不在意这些。
她嫁给了一个上海单亲家庭的小报编辑,生活入不敷出。她不工作,在家也不能干。婆婆过来帮忙带孩子,退休工资还要拿出来补贴家用,自然脸色不好看。她在生下两个女儿之后,力排众议又生下一个小儿子。她觉得自己终于圆满了,终于可以在婆婆面前昂头挺胸了。可婆婆不买账。她并没有因为这个孙子的到来而喜出望外,反而觉得更累了,负担更重了。
「没能力干吗还要生这么多?自己都养活不好的人,一个都不该生!」
一句话,郑希妹妹死而萌芽的小姐脾气,就被硬生生地憋回肚里去。她始终不明白,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磨合,为什么总是出错?
公公在楼下单独与郑希和萧姗谈话,郑重其事地谈孙子。两人默不作声。公公朝郑希吼: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就是种不行!你只会分分钟亏光3000万!……」话音刚落,又转过脸来对萧姗说:
「小姗,你得承担起我们家族的责任啊。儿子这辈,已经完了。我不认别的女人生的,就认你生的。」
虽然是否定句,但是,「别的女人」这个概念,出现了。萧姗觉得本来就轻飘飘的身体,又被掏空了一把。她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量,都丧失了。干脆死死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你们看,我五弟都有第三个孙子了。我是我家唯一一个读过书的。我这么大的家业,连个孙子都没有,还不如人家没读过书没挣过钱的。六弟家孙子少,那是他活该,从小就偷东摸西不学好,但好歹,无论多少,人家也有一个。可为什么偏偏是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找个没文化没主意的乡下女人进来好好生孩子!」。
「别说了爸!最后看谁生的多!」郑希嚷。
萧姗觉得此时的郑希,跟他对她说「别怕有我」的时候不一样了,跟他们在一起商量「不能带着目的做爱和生孩子」的时候也不一样了。郑希在「干过父亲」这场较量中败下阵来,无法趟出一条独立自主的路,就只好回到父亲的意识和规则中求胜出。
其实,萧姗本是个喜欢孩子的娃娃头。要不是因为公公这种「怀上就验血,是男孩就2000万,是女孩就流掉」的规则,她可能3个孩子4个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可正因这个规则,她除了女儿,一个也不愿再生。她害怕又生一个女儿下来陷入悲剧,她更害怕若是儿子,现在的女儿恐怕连宠物都不如,就像郑希的母亲和妹妹一样,而那个儿子的命运,也将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女儿跑过来缠着郑希叫「爸爸抱」。
「去找你妈吧」,郑希说。
萧姗和郑希两个人,都活成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自己。
至此,萧姗明白,无论是生意还是人生,郑希都逃不出他父亲给他规划的「康庄大道」。想起「其它女人」,想起婆婆和小姑,想起自己和女儿,一切,都不重要了。
终于净身出了户,一想起还可以放心大胆地生养一堆孩子,无论男女,想起此后的努力和意愿都会产生意义并改变生活的轨迹,萧姗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终将被自己宠坏的孩子,自由无比。
|编辑:罗蓓蓓
|排版:李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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