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秋,一个星期天,我们去一个湿地公园玩,中午时分在车上我打盹。突然看到外婆站在面前,她拄着拐杖,叫着我的小名对我说:“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我一惊、醒了。心里很沉重。
那一年外婆90岁了。她30岁开始一个人拉扯儿女长大,又照顾我们孙辈,再到重孙辈。外婆是至今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众口称好的人,她的人格魅力就是两个字:善良。她年轻时接济穷人,解放后因为是地主是资本家被批斗时还照顾孤寡老人,我记事起她就虔诚顶礼三宝。外婆不认识多少字,可是有人缘,她的家里几十年总是你来我往。外婆没有钱,可是有健康,一直到90高龄仍然耳不聋眼不花头脑清楚。
我不知道为何做了这个白日梦。心情沉重。第二天是周一,上班,一直心神不宁。好不容易下班了我突然很想去看看外婆。她和妈妈住在一个小区里,相邻两栋楼。我们为外婆请了保姆,但是每晚妈妈他们兄妹姐弟轮流去陪伴外婆。那晚是妈妈值班,我给妈妈电话说我下班要过去。挂了电话领导说制片人开个会。会议结束已经夜里快十点了,我还去不去看外婆呢?
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于是就这样去了,先去妈妈家,我还没有吃晚饭。妈妈在外婆家,爸爸把我的饭菜热在锅里。正吃着饭,电话突然响起,划破了夜的宁静。我跳起来去接,听到妈妈泣不成声:“你外婆不行了不行了……”
我扔下电话穿着拖鞋立刻跑出门了,向外婆住的楼跑去。在花园拐角,我听到不知道哪栋楼里传出齐声合念的往生咒,貌似在超度。夜十一点的秋风很凉,我的长发和眼泪一起飞……踉跄着我跑到外婆屋里,外婆侧卧在床上,一只手托着腮,非常安详似乎睡熟了。妈妈说,外婆晚饭后和妈妈聊天,说她这一生很知足(其实她非常苦难啊),之后她要吃点百合粥,妈妈为她煮了并喂她吃了,洗漱后外婆要换干净衣服,也换了,外婆突然浑身发抖,手指抽搐,她说,她要走了。妈妈大惊和保姆搀扶外婆上床,外婆自己躺下就不再说话。我看过《西藏生死书》和《中阴身救度》等书籍,我知道外婆的抽搐是四大分离,我对妈妈说,不要哭泣,让外婆安详走吧。
妈妈在客厅电话通知亲人们,我一个人跪在外婆床前,对外婆说,外婆你辛苦一辈子了,放下一切吧,到佛国去,那里没有痛苦,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地藏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地藏菩萨……约大半个小时后,亲戚们陆续来了,他们都没有哭泣至少进门后,因为我说了请大家不要让外婆伤心。外婆是一个不为自己哭泣但是会为别人哭泣的人。她一看别人哭就难过。大家忍住悲伤不哭泣。我还说,请大家尊重外婆的信仰,让她安静地听听佛号。我把念佛机放在她耳边,佛号声声。
所有人在卧室外不进来干涉我,我一个人跪在床前跟着念佛机念佛号。外婆就像熟睡了。一个小时候后大家开始说要为外婆换洗。这是我阻止不了的。同时110也来了,必须110来了之后才有死亡证明。110来了自然是检查身体……最后。灵堂布置好了,遗像也挂上了,外婆真的走了。大家开始流泪。
我离开外婆家。我在花园坐着,天上有几颗星星。我想起小时候很多事,我的泪水一滴滴滑落。我想起一个人。心德师父。那时心德师父已经去了杭州临安,在一个不大的寺院里做住持。因为不适应那边的气候生病了,他那几天正好回到昆明。但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位弟子家。
第二天挨个打电话询问师兄们,知道心德师父在省中医院打针,家人立刻去医院找他并请他到外婆家。外婆过去就听我们讲过这个奇怪的老和尚。很多人对心德师父的第一反应是怀疑他的身份,外婆没有任何怀疑还很欢喜供养过师父(外婆每月只有400元退休工资)。心德师父曾说过,施主一粒米恩大如须弥山,他会为外婆超度的。没有想到,真的如此。世间太多玄机,无非天意。
心德师父从医院直接到了外婆家,他手背上还有胶布。没想到外婆和心德师父的第一次见面是灵堂。因为师父穿着普通衣服,补丁加补丁,一些人看到不以为然。我忍住泪跪下,对师父顶礼。而后师父换上僧衣,开始开示、诵经。人们慢慢围过来,合十。
到下午,师父诵经结束,他拿着法器出门,大家跟着他向楼下走去。等我们上楼时,留在楼上的人说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我们随师父出门后,外婆的灵床突然一声响,外婆身边一侧的花全部掉在地上,就像一个人从床上起来似的,人们吓得退开了。心德师父听了淡淡一笑,说那是外婆出来了。大家不懂。他也不再说话。我过去揭开盖在外婆脸上的红布,大吃一惊。由于110检查折腾,外婆离世时本来很安详的面容变成了忿怒像,嘴微微张着。现在,我看到她的面容非常平和,微笑着,嘴也闭上了。大家围住看,都说太奇怪了!难道一个人去世十多个小时后,脸部肌肉还可以动吗?表情还可以变吗?亲戚里很多医生,解释不了。信、不信,就在那里,你自己看吧。
之后,我们把心德师父接到家里住了七天,为外婆超度。师父告诉我,阿弥陀佛。尽管阿弥陀佛这个词非常熟悉,可是我之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于极乐,我一听就信。无法解释为何信。就是信。
随着时间推移,我越发遗憾我早些时候不知道阿弥陀佛,不然在外婆在世时,可以告诉她,她一定会读佛号的。
想起那个白日梦,我心里非常遗憾啊,是不是外婆在向我暗示,要我送她最后一程?可是我没有做到,因为人们普遍不信佛,不知道我们从来不会死去,我们只是在轮回。没有一本正式出版的书籍告诉人们如何面对一个临死亡的人,如何为他送最后一程……我开始了自己人生第一次助印。我选了书籍《临终须知》和其他善知识,我自己排版,自己设计封面,而后一本本送到一些老年人手中。有的人说谢谢,有的扔了我又拾起来再去送人。
因为外婆的去世,我遇到了一个法门:净土宗。
好像走了很久,一直在绕圈子,回头发现路就在脚下,这才是最契合我的路。纵有八万四千条路,让与他人走吧,我们每个人的路不会都一样吧。遇到最适合自己的,才是自己的路吧。
那天从火化场回到外婆家,我睡在外婆床上,盖上外婆的被子,闭上眼,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的,对不起啊外婆,我如果早点知道阿弥陀佛……
那么深的遗憾。
不是每个人知道阿弥陀佛。知道了也不是都会信。信了也不是每个人愿意做。
人,死时,就是那么一刹那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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