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名震剡宝国
话说鸠摩罗什躲在阿丽监寺藏经楼悬梁用功,立志穷尽此中经书,其间每遇不懂之处,遂逐一记下。佛慧见之尤怜,常道:“罗什,我才疏学浅,爱莫能助,不知这龟兹国中有哪一个高僧可以帮你。”
鸠摩罗什道:“师父啊,你若诚心帮我,我有一事相求——在龟兹城西北处有个叫苏巴什的地方,那里有一大德名叫达摩瞿沙,此老学识渊博,尤其佛学之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佛慧道:“达摩瞿沙我也曾听说过,是个难得一遇的大德高僧,罗什的意思是要投奔他的门下?”
鸠摩罗什摇头:“达摩大师声名远播,事务繁多,他不可能有功夫收我为徒。再者,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和娘,舍不得这满屋子的经书。我的意思乃是劳驾您代徒儿将不懂的典故拿去向他请教。”
佛慧道:“这个易得,我愿意代劳。”
鸠摩罗什道:“只有一事,您去时只说是这边众多出家人遇到的问题,万万不可在他面前提到我。”
“哦,为什么要这样呢?”佛慧不解地看着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在佛慧的逼视下垂下了头,半晌才说:“佛慧师父……恕徒儿现在还不能说……”
“罗什,有些事我本不想说……只是这寺庙里人多嘴杂,有些事情总是瞒不住人的……我早就听到了……这个寺庙里的人对你们母子的猜测有很多……”佛慧见鸠摩罗什一直不敢抬头就不再往下说了,长叹一声道,“唉,不说吧……把你想要问达摩瞿沙的东西给我,赶明儿我就去苏巴什。”
鸠摩罗什见她不再问下去,松了囗气,赶紧拿出早已整理好的材料交给佛慧:“佛慧师父,这事就拜托您了。”
佛慧接了也不说二话,当即就离开了藏经楼。
次日,佛慧又来到藏经楼,她给鸠摩罗什带来了达摩瞿沙对佛教难题的解答。达摩瞿沙果然是位学识渊博的高僧,除了极少数的内容他没办法解决,多数问题他解答得十分详尽……以后,每遇难题鸠摩罗什都用这个办法,每次佛慧从苏巴什回来为他带来结果,他都如获至宝……达摩瞿沙的解答好比一把钥匙,打开了一页页神秘的佛门,让鸠摩罗什看到了另一种境界……只是令他略感不足的是,每一次达摩瞿沙都会有一二个不能解决的问题,时间尚久,就聚集了不少,而这些东西正是鸠摩罗什最渴望知道的。
这日,鸠摩罗什做了一梦。梦中,他置身在一片危机四伏的黑暗里,无限的恐惧让他萌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尽快走出这一片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到绝望之际,一样东西突然掉落在前,随后天空中传来一个声音:罗什,捡起来,不要怕,大胆向前走!
鸠摩罗什于是捡起这个东西小心往前走……终于,前面有了一线光明,沿着这一线光明,鸠摩罗什来到一个到处都是门的地方——这时他才发现,他刚才拾到的东西正是一串钥匙……门一一被打开,每开一页门,他的身边就会增加一份亮度……到最后,他终于看到了那边的风景……可是,要进入到那一个境界,中间还隔了数重门,而他手里的钥匙已经用空了……这时候,鸠摩罗什的心境格外明亮,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地方应该就是佛经说的“众妙之门”?如果能找到最后几片钥匙,就能进入佛的境界……
鸠摩罗什突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但刚才的梦却历历在目,恍如曾经发生过的真事一样……
次日,鸠摩罗什把他做的梦说给佛慧,佛慧听了叹气道:“你这梦是有几分准确,如果能解决那些问题,你就能修成正果。”
鸠摩罗什道:“佛慧师父,你帮我向达摩瞿沙打听下,这里除了他,还有谁是修行最好的高僧。”
佛慧道:“我帮你问过了,龟兹国里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鸠摩罗什道:“西域的其他国家呢?”
“这个我未问,改天一定帮你打听。”
却说这天鸠摩罗什仍如往日在藏经楼里看经书,正好有一本刚刚看完。他把这本读过的经书放回原处,又从书柜取下经书逐本浏览,在翻到第七本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这本经书里竟然有佛圆舌弥说过的那个穷人怀揣无价珍宝的故事!
就是它了!鸠摩罗什关好书柜跳下椅子,他把经书捧在手里一看,原来是一本《妙法莲华经》。
之前鸠摩罗什从未听人说起过这本经书,他坐到案前,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见有一幅世尊的趺坐相……他屏气凝神地看了起来,看到一个故事甚为有趣——
说的是某地有一富可敌国的老财主,家有七个儿子。某日老宅起火,他的儿子少不更事正在贪玩嘻戏,有人告之宅已起火必须离开。这些小孩子们根本不知火之无情,只是充耳不闻。其时,财主家有仆役五百余人,而老宅只有一门,一旦大火漫延,七个孩子都难免一死……财主为了让孩子们早点离开,又了解到他们平日最爱之物,遂用牛车、羊车、鹿车等七辆车子装满孩子们喜欢的各种珍宝,然后许诺:只要到了宅外,这七车珍宝就归他们了……
鸠摩罗什知道,经书中的故事皆有所指,并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读到此处,萦绕于脑海的是几个问号:财主指谁?七个儿子又指谁?火宅指何物?珍玩财富又指何物?大火指的应该是灾难……
鸠摩罗什正沉思,忽而听到佛慧师在楼下与人说话。他只当是师父回来了。他正要下去迎接,不想佛慧已经上楼来了。鸠摩罗什于是问道:“佛慧师父刚刚在楼下跟谁说话?”
佛慧不以为然道:“是一女居士内急找到这里来了。”
鸠摩罗什本不在意,稍后便觉得蹊跷:“大雄殿那边有的是茅厕,且近得多,她来这里干什么?”
佛慧一时也醒悟过来:“是啊,这边的茅厕很少有人来过……还有,我初见她时,她的神色甚是惊慌,莫非她是……”
鸠摩罗什接过话茬儿:“莫非是个小偷?”
佛慧摇头:“不像,看她的打扮穿戴像是小富人家主妇或者大户人家的体面仆人……”
“是吗?她是否还有其他异常之举?”
“对了,我过来时她一直站在楼下听你念经。”
“这就怪了……”鸠摩罗什越想越觉得那个陌生女香客可疑。
傍晚时分,鸠摩罗什吃过饭回到佛堂,刚坐下佛圆舌弥就回来了。鸠摩罗什连忙起身:“师父回来了,可曾吃饭?”
佛圆舌弥走了很远的路程显然有点累了,坐下一会待喘过气来才回答鸠摩罗什的话:“吃了。”
“哦……师父,我给你倒杯水。”鸠摩罗什说着就给佛圆舌弥倒了一杯茶呈上。
佛圆舌弥显然是渴了,她一囗气喝下一大杯茶,放下杯子这才顾得上与鸠摩罗什说话:“罗什,今天寺院里是否来过一位香客?”
鸠摩罗什道:“师父何出此言?寺庙是供人烧香的,哪天都有香客过来呀!”
“哦,是这样的,今天我出门时遇上一女居士在打听你。”
鸠摩罗什吃惊地:“她打听我?”
“是的。”佛圆舌弥说到这里目光直视鸠摩罗什,“罗什你要说真话——你是不是国王的外孙、鸠摩罗炎国师的公子?”
鸠摩罗什怯懦道:“师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佛圆舌弥叹道:“她们都说你们母子有来头,这猜测果然没错。罗什,你父正在四处寻找你们……”
鸠摩罗什道:“我知道,从我们一出家他就在找。”
“他可能已经知道你们在这了。”
鸠摩罗什道:“不可能吧……他不可能知道我们在这……”
“罗什,我很理解你们母子的心情……实不相瞒,达摩瞿沙早就知你在这里了……”
鸠摩罗什吃惊地:“师父……是你……”
佛圆舌弥摇头:“我没有说,是他猜出来了……他说,在龟兹国有智慧博览那么多佛典的人除 了国师就是你。”
鸠摩罗什不安地:“是他把我的下落告诉了我父亲?”
佛圆舌弥摇头:“我相信不是他,他还提醒我说你父亲的一个女佣去过苏巴什打听你母子的下落。他这一说就让我想到今天一早遇上的那位香客。”
鸠摩罗什道:“这香客长得什么样?”
“二十多岁……是一个汉人,龟兹话说得不太流利……”
鸠摩罗什道:“她叫翠儿,原来是我的佣人……难怪她今天还到了我的楼下……”
“罗什,我问你,如果你父亲来接你们,你愿意回去吗?”
鸠摩罗什摇头:“我不回去!”
佛圆舌弥担心道:“他是国师,有绝对的权力。如果他非要你们回去,是由不得你们的……”
“我知道了……这事我娘知道了吗?”
佛圆舌弥摇头:“没有,她一直在提防大家,我怎么好跟她说……”
鸠摩罗什道:“师父,谢谢!我会和她说的。”
“你既然叫我师父就不必如此客气啦。哦,你托付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了,达摩瞿沙说,能够在佛典方面对你有很大帮助的人,龟兹国除了他再没有了,只在国外有一个……”
鸠摩罗什关心地:“在哪一个国家,有多远?”
“那个地方叫剡宾国,离龟兹国有多远我不太清楚,达摩瞿沙说那里有位比他强一百倍的高僧叫盘头达多。”
“比达摩大师还强一百倍那就不是人而是菩萨啦,我觉得那盘头达多和达摩差不多就行了。”
“达摩瞿沙是这么说的,我只是把他的话重复一遍罢了。”佛圆舌弥看着鸠摩罗什不觉就伤感起来,“我早就有预感,你离开我那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突然……真有点舍不得,但你有你的前程,阿丽监寺容不下大菩萨……罗什,你……什么时候走?”
鸠摩罗什摇头:“不知道,要听我娘安排。”
“你我师徒一场,走的时候还跟我说一声吧……”佛圆舌弥说着就哽咽了。
不说佛圆舌弥如何伤怀,却说当天晚上鸠摩罗什就把翠儿来阿丽监寺找他们的事跟耆婆说了。耆婆听后甚是震惊,待回过神来就对儿子说:“罗什,我们今晚就得走!”
鸠摩罗什道:“这……太急了吧?”
“不走就来不及了,你父亲的性子我最了解,或许明天一早他就会过来。”
鸠摩罗什吃惊道:“是吗?那孩儿这就向佛圆舌弥师父告辞。”
“不用了,这事不能惊动任何人!”耆婆果断地说。
“娘,我们去哪里呢?”
耆婆道:“娘尚未想好,先出了阿丽监寺再说!”
母子二人经过一番简单的准备就连夜离开了阿丽监寺。走了很久,估计离阿丽监寺很远了,母子二人方在路边坐了下来。耆婆待喘气过来就对鸠摩罗什说:“现在我们可商量要去的地方了。”
鸠摩罗什道:“娘,你说我们去哪里好呢?”
“走得太突然,娘真的还来不及考虑。”
鸠摩罗什道:“要不我们就去剡宾国吧。”
耆婆不解地:“为什要去这个国家?”
鸠摩罗什道:“我听说剡宾国有一个比达摩瞿沙还要博学的高僧,孩儿想拜他为师。”
耆婆想了想:“好吧,我们就去剡宝国。”
鸠摩罗什又问道:“娘,那里远吗?”
“不远,一个月的时间就够了。”
“娘去过那里吗?”
耆婆摇头:“没去过,但很早就听说过这个国家。罗什,这么远的路程你能行吗?”
“娘,孩儿已经九岁,是男子汉了,一个月的路程我不怕,也许这是佛有意对我的考验。”
耆婆说:“你有决心,那我们就上路吧。”
母子二人渡辛头河,一路上餐风露宿,不出一月就到了剡宝国。
说的是剡宝国的高僧盘头达多,乃是国王堂弟,他学问渊博,品德高尚,明达大量,颇具君子之风。是剡宝国数第一的高僧大德。尤其是他对佛教的三藏九部有着极其精湛的研究。虽然年事已高,但他从早晨到中午,能写一千个偈子,从中午到黄昏,又能读一千个偈子。他的大名,临近国家的人无人不知,要拜他为师者络绎不绝。
耆婆母子一踏入剡宝国的土地,所到之处,听到的都是有关盘头达多的种种传说。
在这个国家,盘头达多简直是救世主、是完美和智慧的化身……无形中鸠摩罗什就有了一种担心,他对耆婆道:“娘,这么多人都在找盘头达多,他会收我为徒吗?”
耆婆道:“罗什,我们大老远来到了这里不就是要见他吗?我们只管尽心去做,能不能成那是缘分使然。”
“娘,我明白了。我们先歇一歇等明天就去拜会盘头达多吧。”
耆婆抚摸着鸠摩罗什的头露出了笑容:“这才是我的孩子——记住娘的话,今后无论办什么事情先不要畏难。”
“娘,我记住了。”
母子二人在城里找了一家客棧住下,用香汤洗去一身尘埃以及旅途的疲劳……次日,二人换上最干净的衣服前往盘头达多驻锡的寺院。
鸠摩罗什没有想到他见盘头达多出乎意料的顺利。
上午,母子俩来到寺里向主事的说明来意,很快百忙中的盘头达多就推了所有客人来见鸠摩罗什母子。
主事把鸠摩罗什母子引到禅房与盘头达多见面。礼毕,盘头达多开门见山道:“最近这段日子天天梦见佛祖,他一再嘱咐会有贵人过来,要我尽心关照,没想到贵人就是你们!”
耆婆有几分不安地问道:“老和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盘头多达毫不忌讳道:“当然知道,你母子是从龟兹国过来的,不容易啊,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小孩涉过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如果不是信仰,谁能做到?更何况你们还贵为夫人和公子。”
耆婆道:“老和尚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
“你们龟兹国的达摩瞿沙老和尚是我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除了谈经论道也会说一些掌故奇闻。关于你们的事我是从他那里听到的。不过夫人尽管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知道你们在这儿的……”盘头达多伸手抚摸着鸠摩罗什的头,和颜悦色道,“罗什,告诉我,你来到这里是不是因为有人把我吹上天了?”
“是的,达摩瞿沙说你比他强一百倍。”鸠摩罗什承认道。
盘头达多哈哈大笑,笑够后拍着鸠摩罗什的小肩道:“这话你也信?”
“能够得到达摩大师的夸赞,我想你最起码是个高人——投靠你不会有错。”
盘头达多敛起笑,认真地说:“真正的高人都是远离名利耐得住寂寞的,就凭我名声在外这一点,我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过,你对经书感兴趣,找我还真是找对人了。从龟兹国远道而来的神童,在经书方面有什么疑问你可以问我。”
鸠摩罗什很高兴,当场就把一些疑难问题向盘头达多提了出来。达多果然是个佛教方面的饱学之士,他很快就把困绕鸠摩罗什很久的问题很完美地解答清楚了。这让鸠摩罗什很直观地感受到:与高人一夕话,胜读十年书!
虽然盘头达多在事前对鸠摩罗什有了解,但接触后他发现,这个神童的智慧超出了他的想像。比如有些佛学的妙义,如果不是在生活中有过切身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但对鸠摩罗什却一点即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收了这样的弟子,盘头达多当然是尽心地教。他向鸠摩罗什了解以前都读过哪些经书,罗什一一报上。盘头达多听后感叹道:“小小年纪,你的经书还真是读了不少,好多出家人一辈子都没读过这么多……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你居然对经义有了理解……看来,我来做你的师父也做不了多久了。”
此后,盘头达多开始教授鸠摩什此前没有接触过的经书。盘头达多原计划用五年时间教授鸠摩罗什,结果不到二年,鸠摩罗什就把他用一生精力所学到的经、律、论全部掌握了。手下有这样的弟子,盘头达多当然高兴,逢人就要称赞鸠摩罗什。一时间,全剡宝国的人都知道盘头达多有一位高足鸠摩罗什神奇俊秀十分了得,是佛教的瑰宝。
盘头达多的称赞就像一阵阵和煦的春风,将鸠摩罗什的名声传播得很远很远,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争先恐后地要瞻仰他的风采。就连盘头达多的哥哥剡宝国国王都知道了,他特意派了身边的大臣把鸠摩罗什请进宫里与之谈经论道。
其时,剡宝国内还有五位满腹经纶的外道论师,他们听到后很不服气,便商量要为难一下鸠摩罗什。这五个人连在一起对鸠摩罗什作了一番仔细的调查研究,当认定已经找到了罗什的致命弱点后就开始发难。
这五个外道论师也是国王的坐上宾,某日,他们“不约而同”地与鸠摩罗什以及盘头达多来到殿上。他们一见鸠摩罗什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心里就更不把他当回事。
国王见同时来了这么多高僧,心里满是欢喜,便提议一起探讨佛教方面的问题。这正中外道论师的下怀。其中一个先开腔道:“我们听说鸠摩罗什师自幼博览群书,心中藏满乾坤……因此,今日我们特来向罗什师请教《中阿含经》的一些问题。”
鸠摩罗什一听就有点急了:“这本经书……罗什从未见过……”
盘头达多亦在一旁道:“世上经书浩如烟海,实不相瞒,这部经书我也未曾见过,不然也会授之罗什。”
先开囗那位道:“这个不碍事,我们又听说罗什师有一目十行、过目成诵的本事,正好这部经书我们也带来了,今日何不在这殿上让我们尊贵的国王也开开眼界?”
其余四人随声附和。国王也巴不得要见识见识鸠摩罗什的神奇,当即就首肯。
一位论师用挑衅的眼神打量鸠摩罗什半晌,然后把一册经书递给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捧着的这本《中阿含经》确是第一次接触,他抬头见到坐在宝殿中央宝座上的国王,心里便有了几分紧张。盘头达多此时已看出这五个论师不怀好意,于是鼓励道:“罗什没事,就如平时一般,我相信你能行!”
听了师父这句话,鸠摩罗什果然就定下神来,他轻轻地吸了囗气,打开第一页开始看了起来……
大殿刹时安静……只有不时翻动页码的声音……这种寂静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鸠摩罗什终天把手中的经书给了国王。那论师用绝对怀疑的囗气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鸠摩罗什点头:“大概差不多吧。”
另一论师道:“这不是平时你在禅房里念经书,可以随随便便,别看错了,坐在你对面的可是剡宝国至高无上的国王。”
鸠摩罗什成竹在胸道:“我明白——罗什正要请示国王,因之这经书由词组和故事组成,看的时候可以一目十行……一旦要背诵就没有那么简单,非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如此,花的时间必有很长——尊贵的国王,现在时辰不早了,是不是用膳后再……”
国王看着那五个人:“罗什师父说的极是,你们看该如何才好呢?”
五个论师交头接耳了一番,然后说:“那就这样吧——我们从中间抽一些内容出来。”
国王点头:“如此最好,那你们就抓紧一点吧!”
那五个论师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又聚在一起耳语,最后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国王手中的《中阿含经》……
盘头达多会意,对国王说:“陛下,你把书给他们吧。”
国王明白过来,遂将经书给了一位论师。那论师拿着《中阿含经》翻了半天才眼晴盯着书页对鸠摩罗什说:“我……我开个头…………佛言:‘云何为七?或有一人常卧水中……”
鸠摩罗什即刻接过背诵道——
佛言:“云何为七?或有人常卧水中;或复有人出已还没;或复有人出已而住;或复有人出已而住,住已而观;或复有人出已而住,住已而观,观已而渡;或复有人出已而住,住已而观,观已而渡,渡已至彼岸;或复有人出已而住,住已而观,观已而渡,渡已至彼岸,至彼岸已,谓住岸梵志。此七水喻人我略说也。如上所说如上施设,汝知何义?何所分别?有何因缘?”时诸比丘白世尊曰:“世尊为法本。世尊为法主。法由世尊,唯头说之。我等闻已。得广知义。”
……
鸠摩罗什的出色表现把五个论师和国王惊呆了,盘头达多看看外面的天色不早,趁势打断道:“不用背下去了,五位大师请另选择章节。”
五个论师于是一边看着经书一边给鸠摩罗什出题,鸠摩罗什都十分流利地背了出来……另一论师见状道:“算了罢,我想学佛的目的不是为了背诵而背诵,必须理解经中的含义才好,我要请教罗什师,这《长阿含经》的要义应作何解释?”
鸠摩罗什道:“《长阿含经》的要义不用我解释,内中就有现成的答案——
“佛告比丘,诸佛常法,毗婆尸菩萨,当其生时,从右胁出,地为震动光明普照,始入胎时暗冥之处无不蒙明,此是常法。尔时世尊而说偈语:
太子生地动,大光靡不照。此界及余界,上下与诸方。
放光施净目,具足于天身。以欢喜净音,转称菩萨名。
“佛告比丘,诸法常法,毗婆尸菩萨,当其生时从右胁出转念不乱。其时菩萨母手攀树枝不坐不卧,时四天子手奉香水,于母前立言——”鸠摩摩罗什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望着五个论师道,“请问五位前辈,不知这四位手奉香水的天子在母前立了何言?”
五位论师冷不提防鸠摩罗什竟然会反守为攻,向他们发问。五个论师无法回答,只能面面相觑,其中为首的论师是一位名叫陀头的僧人,他最先回过神来,对鸠摩罗什说:“今天是我们考你吧?你问我们,莫非是回答不出来?”
鸠摩罗什道:“这四位天子在母面前所立之言乃是:唯然天母,今生圣子勿怀忧戚,此是常法。再请教五位前辈,当时世尊又说了一偈言,世尊的偈言是如何说的?”
五位论师无言以对,盘头达多见状故意说:“罗什你要搞清楚,五位大师是国王陛下请来考你的,如果你不知道可以直截了当地承认,不可以这样没有礼貌反问前辈!”
鸠摩罗什这才道:“世尊的偈言是:佛母不坐卧,住戒修梵行。生尊不懈怠,天人所奉侍……我再向几位前辈讨教——”
盘头达多假装生气了:“罗什,不得无理!我刚才是如何教你的?你既然已经看过《长阿含经》了,就向国王陛下说说你对这部经书的理解。”
鸠摩罗什心里明白,师父的用意既是替五位论师解围,同时也是为了在国王面前炫耀他的弟子。罗什此时也巴不得要表现一番,于是就对《长阿含经》侃侃而谈。国王虽没看过这部经书,但鸠摩罗什深入浅出的讲解让他明白了不少佛陀道理。鸠摩罗什说完后,他率先合十鼓掌起来。他感叹道:“今天你算是让我长了见识开眼界了,如果不是亲眼得见,谁会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奇人?盘头大师,你带出了这样的弟子,可谓是功德无量!”
“阿弥陀佛!陛下。”盘头达多礼节性地回答道。
五个论师本是要看鸠摩罗什的难堪,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给了鸠摩罗什一个展示的机会,在大殿里真个是又愧又恨。
自此后,剡宝国国王对鸠摩罗什格外器重,并以对待外国高僧的最高待遇供养他们母子——每天送给他们母子粳米三升,麦三斤,酥六斤……除此外,又颁圣旨派五个主事和尚、十个小沙弥,到他们住的寺院专职侍奉……每当国王有了空闲,少不得都要派人把鸠摩罗什接至王宫一起谈经论道。
一个才十多岁的孩子受此荣宠,当然要受到人们的仰慕尊敬,甚至连那五个论师都对他改变了态度。五个论师中尤其是一位名叫萨多的对他友善有加。他经常来拜会鸠摩罗什,虚心地讨教佛学,对小小年纪的鸠摩罗什言必称“罗什师父”,这让鸠摩罗什甚是过意不去。
萨多除了对鸠摩罗什友善,对侍奉他的小沙弥也很客气。每当鸠摩罗什被国王接去,萨多就会和小沙弥打成一片,向他们了解鸠摩罗什的所有情况——当然也包括鸠摩罗什的身世。在寺院里,盘头达多对鸠摩罗什的身世一直是保密的,小沙弥肯定也知之甚少。萨多也不在意,还给他们食物或玩具,嘱他们多与鸠摩罗什接近。
如此又过了一年多,某日,鸠摩罗什突然记起有好一段时间未见萨多了,他走出禅房想向几个平日里与萨多亲近的小沙弥打听,不想寻遍每一个角落都未见人。正纳闷,忽听到师父在禅房里说话,且声音很大。在鸠摩罗什的印象里,盘头达多从来没有这样高声过,便忍不住要去看看到底发出了什么事。
鸠摩罗什走近盘头达多禅房一看,原来小沙弥们都在这里,盘头达多正在大声地训斥他们。盘头达多一见到鸠摩罗什便停止了训斥,并对他们说:“下去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小沙弥如获大赦般退出禅房,鸠摩罗什目送他们离去,这才入内向盘头达多打听:“师父,他们犯什么错误了?”
盘头达多望着鸠摩罗什,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罗什,我说过迟早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
鸠摩罗什吃惊不已地:“师父何出此言?罗什没想过要离开你呀!”
盘头达多叹气道:“我知道你不想离开这里……是我们的缘分尽了——罗什,关于你的身世你可曾跟人提过?”
“没有啊……”
“你……好好想一想。”
鸠摩罗什想了一会,抬起头对盘头达多:“有一个小沙弥问起过我,我无意中说漏了一点点……这又怎么啦?”
盘头达多道:“这就对了……正是这无意中的漏嘴把你的身世暴露了。”
鸠摩罗什不安地:“我父亲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盘头达多点头:“是的。”
鸠摩罗什一下子难过起来:“这样说来罗什真的只能离开你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谢谢你对我们的关照,罗什会永远记得你的……”
盘头达多见鸠摩罗什要走,就叫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鸠摩罗什道:“告诉我娘——和她商量离开这儿。”
盘头达多道:“还来得及吗,你父亲到剡宝国了,他现在已经和国王在一起。”
鸠摩罗什道:“没关系,大不了今晚就走。”
盘头达多正要说什么,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来者正是经常来接鸠摩罗什入宫的侍卫,他一见鸠摩罗什就说:“太巧了罗什,你在这儿?快随我进宫吧!”
鸠摩罗什情急道:“好,好的,你先走一步。我一会就过来。”侍卫道:“那怎么行呢,国王急着要见你,你得马让跟我走!”
鸠摩罗什一听这话就凉了半截,他明白这次父亲是有备而来,不可能有上一次那样的逃跑机会了……见侍卫又在催,他求助地看着盘头达多:“师父,我……”
盘头达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长叹一气道:“去吧,国王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鸠摩罗什本想让师父说服侍卫,他好借机和母亲一起逃跑,没想到这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看来这次与父亲见面已是无法避免。
不知鸠摩罗什这一去还能否见到母亲,下回自有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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