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雄伟、磅礴的宗教古建筑时,我会想:当年那些工匠和苦力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从事这项艰辛工作的?他们在忍受各种肉体折磨时是否得到过一丝来自信仰的心灵慰藉?注定籍籍无名的他们会为自己最终完成了这些杰出的建筑而自豪吗?
印度尼西亚爪哇岛日惹市附近有两大世界文化遗产:婆罗浮屠(Borobudur)和普兰巴南(Prambanan),诞生于公元8世纪至10世纪,代表着佛教和印度教文化影响力在古印尼历史中的此消彼长。当年建造这两大建筑群的工匠和苦力已尸骨不存,但他们一砖一石打磨出的建筑依然矗立于世,供人膜拜或参观。如今爪哇岛是伊斯兰教的天下,佛教的影响力早就式微,而印度教的重镇则迁移到了巴厘岛。然而,每年涌入日惹的外国游客,基本都是冲着这两大世界文化遗产而来,我也不例外。
(婆罗浮屠与中国的长城、印度的泰姬陵、柬埔寨的吴哥窟并称古代东方四大奇迹)
★ 婆罗浮屠的迷途
日惹满大街都是旅行代理点,可以根据不同线路和服务,选择不同的项目,我很快就决定和几个游客拼车自由行。第二天,司机一大早准时到旅馆门口接人。他皮肤黝黑,笑起来憨憨的,话不太多,但有问必答。第一站先去婆罗浮屠。在婆罗浮屠门外的停车场,我一看满坑满谷的车辆就有点犯晕,举起手机先把车牌拍下来,以免参观完出来后找不到车。
英国著名史学家阿诺尔德·约瑟·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曾在《人类与大地母亲》中写道:“大乘佛教在爪哇没有存在多长时间,但它留下人类最美丽的艺术作品之一——婆罗浮屠这座永久性的丰碑……夏连特拉王朝的创建者在这里把一座小山丘围建成一座卒堵波(Stupa,梵语“塔”的音译)。装饰在盘旋上升的台阶上的浅浮雕,描绘了大乘佛教整个神话和玄学世界的图景……婆罗浮屠使创立了这个丰碑的短命的夏连特拉帝国得到了永生。”当站在婆罗浮屠的脚下,我似乎才懂得汤因比所说的“永生”的意义——就如同人必须经历生、老、病、死一样,物质意义的永生是不可能达成的,但文化和精神的传承延续却有可能永生。
(婆罗浮屠佛塔的三个部分代表通往佛教大千世界的三个修炼境界:塔基代表欲界 Kamadhatu,五层塔身代表色界 Rupadhatu,而三层圆形塔顶和中心大佛塔代表无色界 Arupadhatu。图片来源: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Borobudur_Mandala.svg)
据《印度尼西亚概论》记载,印度佛教文化大约在公元1世纪传入印尼,佛教正式进入印尼则在公元5世纪,最早传入的地区是苏门答腊。到了公元7世纪,在苏门答腊巨港兴起的印尼史上第一个强大的帝国室利佛逝(Srivijaya),既是东南亚的国际贸易中心,也是印尼的佛教文化中心。8世纪后期,室利佛逝王国出兵爪哇,在马打蓝地区建立了夏连特拉(Sailendra)王朝。夏连特拉王朝又称“山帝王朝”,其建立者跋奴王(Bhanu)战胜了信奉湿婆教的散查亚(Sanjaya)王室,把大乘密宗奉为国教,奠定了佛教的地位。此后,婆罗浮屠大约从公元750至850年间,即达尔玛咚嘎王(Dharmatungga)时期开始建造,直到最后一个国王萨玛拉咚嘎(Samaratungga)时期才完工。婆罗浮屠建成后,成为最大的佛教圣地,但山帝王朝却气数已尽,最终被散查亚王室和奴隶联合起义推翻。随着佛教文化在爪哇岛的逐渐衰败,以及周边火山爆发所造成的多次火山灰掩埋,婆罗浮屠此后被遗忘了,直到1815年,当托马斯·斯坦福·莱佛士爵士(Sir Thomas StamfordRaffles)开始治理爪哇,婆罗浮屠才被重新发现。1975年—1982年,婆罗浮屠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资助下开展了修复工程,1991年婆罗浮屠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建于岩基山丘(bedrock hill)上的婆罗浮屠,其主要材料是黑色的火山岩石。“婆罗浮屠”在梵文中的意思是“丘陵上的佛塔”,当地人喜欢俗称其为“千佛塔”,而外国游客则喜欢把其类比为“印尼的金字塔”。根据维基百科等网站介绍,婆罗浮屠包括九层三大部分,一层塔基呈正方形,边长约为120米;二至六层塔身为正方形石台,石台面积逐层缩小,四周设有走廊,两侧壁面上布满浮雕,而塔身的佛像供奉于壁龛中,共432尊;第六层正方形石台之上还有三层圆形石台,圆台上有72座被安放在多孔舍利塔内的佛像,围绕着顶层中心的圆形大佛塔,大佛塔高35米,直径16米。
婆罗浮屠在4个方向各设1个入口,由石狮子“看守”,并有台阶通往塔顶。此外,婆罗浮屠还有良好的排水系统设计,建筑上那些滴水嘴兽的排水孔,就是为了防止雨季积水。据统计,整座婆罗浮屠共有504尊黑岩佛像,2672个石壁浮雕。不过,有300多尊佛像已遭到部分破坏,还有40多座佛像不见踪影。如今站在石台上看着那些残缺的佛像,不免觉得遗憾。那些脱离了“原生地”的佛头或佛像,不知流落到了世界的哪个角落?如果从高空向下俯视,婆罗浮屠整座建筑就像金刚界曼陀罗(Vajra Dhatu-Mandala),展现出大乘佛法的世界观。而佛塔的三个部分代表通往佛教大千世界的三个修炼境界:塔基代表欲界(Kamadhatu),五层塔身代表色界(Rupadhatu),而三层圆形塔顶和中心大佛塔代表无色界(Arupadhatu)。作为一个石雕迷,婆罗浮屠的浮雕令我折服,据日本学者ChikyoYamamoto的英译著作“Introduction To Buddhist Art”介绍,这些浮雕主要讲述了众生因果业报、释迦牟尼佛生平、善财童子学习大乘菩萨道等故事。即便不是佛教徒,看着这些精致美丽、栩栩如生的浮雕,也能体会到一种纯粹的艺术欣赏愉悦。(婆罗浮屠精美的建筑和雕塑令人折服)
婆罗浮屠的整体建筑设计令人惊叹,而它的出口通道设计则让人无语。作为一个自诩方向感还不错的人,我竟然在出口通道绕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找不到出口!因为出口通道是用大棚围建起来的通道,通道里是一个接一个小商铺,走进里头,顿时丧失了方向感,走着走着就像鬼打墙似地走回到曾走过的地方。整个出口通道就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循环死路,问人路他们只会说“你往前走走就到了……”至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神奇地走到出口的,到了停车场又是一顿找车。司机看到我,礼貌地问道:婆罗浮屠如何?我有点心力交瘁,回了一句:Amazing,and I was lost。
(残缺的佛像,孤寂的背影)
★ 默拉皮火山的神灵,普兰巴南的鹿园,印尼华裔的寒暄
在参观普兰巴南之前,司机先带我们去参观默拉皮火山(印尼语为Gunung Merapi)附近一个叫kaliadem的村落。对我来说,这算是个“意外之旅”,毕竟此前对火山的威力没有什么直观的认识和感受。默拉皮火山距离日惹北边约30公里,海拔2911米,是印尼最为活跃的火山,默拉皮意为“不灭之火”。据维基百科介绍,默拉皮火山1006年爆发时火山灰覆盖了整个中爪哇,导致信仰印度教的马塔拉姆王国毁灭。有人认为这一事件为伊斯兰教登陆爪哇开辟了道路。而自从1548年起,默拉皮火山已陆陆续续爆发了68次,最近两次火山大爆发分别发生于1994年和2006年。由于其威胁人类居住地的安全,默拉皮火山被国际地球化学和火山学协会列为应当加强监督与研究的全球16座火山之一。
火山给印尼人带来隐患和灾难,也带来新的旅游机遇。在印尼境内,各种火山参观和徒步一直是热门旅行项目。司机带我们参观的kaliadem村在2006年默拉皮火山爆发时也损失惨重。进入火山参观区域需要转租吉普。吉普车司机是当地村民,黝黑壮实,爱开玩笑。吉普车启动之前他问我们:你们是想要刺激的旅程还是普通的旅程?我们不知好歹地说“要刺激的”。然后,他就发动马力,拼命往前冲,在布满灰黑岩石的崎岖山路“上蹿下跳”,吓得我们赶紧叫“慢一点,慢一点。我们不适合玩刺激的”。终于,在我们刚缓过神时,他在一处破房子前停了下来,说“你们先参观这个博物馆,我在边上等你们。”
(默拉皮火山kaliadem村的博物馆,展示了火山爆发时被破坏的各种日常物品)
与其说它是博物馆(门口简单地挂了个牌子“The house of memory”),不如说是“火山爆发后遗迹展示馆”,里头展示了火山爆发时被破坏的各种日常物品,还有火山爆发、救护工作等图片。看着这些惨烈的场景,我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既然默拉皮火山这么厉害,为什么村民们不搬迁到更安全的地方呢?后来吉普车司机对此的解释很简单:因为我们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啊。据说默拉皮火山附近的村庄,每年都会在火山口供祭,以安抚默拉皮山的神灵,但神灵还是隔两三年就“闹一次小脾气”,隔十几年就“闹场大脾气”。参观完村庄博物馆,吉普车司机接着带我们到了一片空旷的山地,一群游客正围着一块“笑脸”石头拍照。随后,我们参观了一个坑洞,据说是为了纪念在火山爆发中丧生的人们而设立的。坑洞外不远处遥望就是默拉皮火山,可惜天气不是很好,雾蒙蒙一片,看不到火山山顶。
(默拉皮火山山区成为受欢迎的旅游地)
抵达普兰巴南时,已经是下午时分。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在柔和日光的照耀下,普兰巴南显得“神采奕奕”。
普兰巴南的印度教寺庙群建于公元9世纪到10世纪。公元9世纪,爪哇主要由南部信奉佛教的夏连特拉(Sailendra)王朝和北部信奉印度教的古马打蓝(Old Mataram)王朝统治。据《印度尼西亚概论》介绍,公元856年,马打蓝击败夏连特拉统治了中爪哇,接着马打蓝王国建造了普兰巴南,该寺庙群成为印尼最大、最宏伟的印度教遗址,由8座主庙和250余座寺庙群组成,其中三座主庙分别供奉印度教的三位主神:湿婆(毁灭之神)、毗湿奴(秩序之神)和梵天(创造之神)。普兰巴南经过两个世纪大规模建设之后,随着王国迁到东爪哇而被逐渐遗弃。此外,地震等天灾也让普兰巴南遭到严重破坏。最近一次大地震发生于2006年,普兰巴南在地震中遭受严重损毁,部分建筑如今仍被围起来,等待修复。现在可以参观的景点主要包括湿婆摩诃提婆庙(Candi Shiva Mahadeva)、毗湿奴庙(Candi Vishnu)、梵天庙(Candi Brahma)、塞乌寺(Candi Sewu)等,部分寺庙可以在外围观摩,但不能进入建筑内部。要真正看懂印度教寺庙的精美石雕,就得对印度教史诗和神话如《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等有一定的了解,不过即使没有任何知识储备,也不妨碍你欣赏神明、神兽们的风姿。
(普兰巴南是印尼最大、最宏伟的印度教遗址)
(普兰巴南的石雕非常精美)
普兰巴南的印度教寺庙很容易让人想起柬埔寨的吴哥古迹。相比之下,两者各有特色,但我还是更热爱吴哥(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地方的印度教古迹能和吴哥相比)。所以,当一位骄傲的印尼人问我觉得普兰巴南如何时,我虽然出于客套礼貌大加礼赞,心里却默默地打了个对比分:如果吴哥是100分,那普兰巴南是60分吧。对了,普兰巴南景区里还有个可爱的鹿园,可以多加5分。
(普兰巴南的可爱鹿园为它增添了不少活力)
参观完普兰巴南,在停车场附近的大排档喝椰子汁时,遇到一个热情的印尼华裔阿姨,便攀谈起来。阿姨来自苏门答腊岛,普通话口音蛮重但能听得懂,兴致勃勃地听她口述了一番家史。她爸是广东潮州人,当年来印尼工作(所谓“下南洋”)后遇到她妈就定居于此了,还说自己2000年时曾回过潮州探亲……不知怎的,说起印尼华人,总让我想起诸多“印尼排华”事件国际新闻,2013年约书亚·奥本海默拍摄的纪录片《杀戮演绎》(The Act of Killing)也曾引起巨大反响(故事背景聚焦于1965—1966年,印尼军政府在“反共”清洗中屠杀了一百多万印尼共产党、左派人士、知识分子和华人)。在偶遇的琐碎交谈中,我自然不好意思向阿姨打探这种沉重的话题。分别时我们握了握手,阿姨说祝你在印尼玩得开心哦,我真诚地回道:也祝你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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