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领了证,但是我一直没有改口,家里师兄的母亲,我喊她“阿姨”。因为当时领证我只觉得“合法”,符合戒律规范,但内心坚定地认为“改口”这事儿,要在婚礼以后才行。
所以,虽然与老人关系还不错,但是自己心里总觉得隔着一层。甚至坚定地认为“婆婆”和“亲妈”,就是不一样。而且还理直气壮地认为,这个不一样就是:每个母亲都最关心自己的孩子,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找到的伴侣能够照顾好他(她),能让自己放心。所以,我在亲妈面前,可以做个小孩儿,可以睡懒觉、可以任性;但在婆婆面前,我一定要像个大人,要勤快、要有责任心。这个是角色决定的,是对方的要求。
或许,这就是那层“隔膜”。
曾经,我坚定地认为这层阻碍,是固有观念造成的,是彼此身份造成的,是无法跨越的,所以,婆婆就不是亲妈,就是不一样。
所以,对于婚姻,我一方面期待,另外一方面心有忐忑。
可是,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破了……
接到家里电话,听到婆婆脑出血突然住院,人在手术台的时候,我整个人懵掉了,“昨天晚上不是还视频吗?怎么突然就……”,意外总是时刻就会发生。不由分说,我立马收拾东西赶回家,奔赴医院……
晚上赶到医院,婆婆已在ICU,人暂时还不能动弹,后续事宜还都说不准。甚至医生也对公公说“做好瘫痪的准备”,大家都守在ICU外面。
婆婆进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爷爷在家里摔了一跤,也脑出血住院了。但是因为发现太晚,无法手术。第4天晚上11点多,爷爷去世了。第5天早上,家里师兄从医院赶回家,我和嫂子则留在ICU外面照顾婆婆。
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我内心除了震惊、难过,还有些担心,不知道家里师兄会怎么样。因为我了解他和爷爷那份紧密联系的感情。我还记得恋爱时,他给我讲述爷爷的故事;还记得第一次到他家时,爷爷过来一起吃饭。要走的时候,去看望爷爷,每次爷爷都看着我们离开,说“照顾好自己”……
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现在,人却已经不在了!
ICU外面这边,嫂子红了眼眶,看着她情绪压在心头,难过、而又无处释放,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一方面是因为隔阂,彼此之间以前没什么交集,并不熟悉;另外一方面,自己内心也是波涛汹涌,无处安放,如何安慰别人!
下午我俩还要有一个人进ICU给婆婆擦拭身体,和她说话(昨天探视时,她还不能动,没法说话,但是她能够听到声音,所以需要家人说说话给她信心和力量)。这样的状况,谁进去?
此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首先我要稳住自己的心,否则谁都照顾不了。思维法义内容,我想起中阴身阶段,现在还可以做些什么。我给家里师兄打电话,他那边已经开始自己尽力去助念,并联系了其他师兄帮忙,正好下午西园寺有普佛法会,挂牌位……
我知道,爷爷这一期生命结束了,但是他留下的还有更多的精神财富。他的善良、他无私的付出,所有这些都将在他的子孙身上延续,并且会一直利益着所有的子孙后代,这是无法泯灭的。
也许这一世,我已经无能为力,但爷爷的下一世,我还可以再努力一些,现在家里师兄也在努力,彼此共同承担,这不就是婚姻的意义嘛!
安顿好自己的身心,转身要去买午餐时,我看到嫂子难过的状态。那一刻,欲往外走的脚步停住了,我不能装作看不到。转过身,我搬个凳子坐在她的身边,那一刻,只想陪伴她,她就是我的亲人,是我最关心的人。
看到她难受,我抓住她的手,和她聊天,听她述说和爷爷的连接,她难受的点。和她拥抱,感受着她的痛苦,我知道人在这一刻的无能为力,我也感恩她的呈现,她此刻的信任。随后,我聊起人死亡的一些事儿,聊起了轮回……
她的情绪慢慢缓解了一些。
吃完饭,下午两点左右就要有一个人进ICU探视。一点开始准备,清洗毛巾、接热水……
谁进去?我俩都没说话。电话那端家人都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别跟妈妈说爷爷的事儿,给她一些力量……
进去怎么说?如何说?身语意的表达都是一个整体。对于病人来说,特别是这个时候,反而她的感觉特敏锐,照顾者的状态都会被她感知。她已经可以睁开眼睛,只是还不能动、不能说话,头上还插着两个引流管……一个大石头压在我的心头!
我能不进去吗?此刻,我能往后退缩吗?能,凡夫心开始上演,各种理由层出不穷:你们还没举行婚礼呢,你是小的……
不管它,我接着问自己“承担是什么?肩膀是什么?此刻,我是否应该承担,作为一个佛子?“该!”“如何做?”不知道。那就启白三宝吧,先定住自己的这颗心。
“我进去吧”,然后,找到擦脸、擦身子的两条毛巾,端着水盆,去接水、洗毛巾、烫毛巾。在洗手间,每搓洗一下毛巾,我就念一遍三皈依,每搓洗一下就念一遍……我也不知道念了多少遍,毛巾洗好了,我的心也安定了。
“进去,我要喊‘妈妈’”,虽然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但是这一点,我是确定的。此刻,若我还喊“阿姨”,是有隔阂的,会让她内心感觉不是自己的孩子。更何况,无始以来,她曾经就做过我的亲生母亲,她曾经视我为眼中珠,百般爱我、照顾我、养育我……
这一点确认后,我又开始设想进去后说什么……
穿好隔离衣,带上鞋套、口罩,两点大门打开,我端着水盆进入ICU,走向病床、看到婆婆的那一刻,之前设想的所有话语都空白了,不知道该说啥。水盆放地上,毛巾拧干,我心中一直默念三皈依。站起来看着婆婆的眼睛,我说“妈妈……”,给她擦拭身体,每擦一下,我心中都默念一下三皈依。那一刻,她就是我的母亲,亲生母亲。
我跟她说:“我们都在外面等你,我们一起加油……”她竟然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回复我两个字“加油!”
擦完身子,我和她聊天,老人平时家里供观音菩萨,聊可以念“观音菩萨”,她会保佑你早日康复。她又回复我“观音菩萨”……
半个小时,所有的话都不是预先的设定,那半个小时,只有眼前的老母亲,我只希望能给予她安乐,希望给予她一点信心和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
而她给予了我回馈,也给了我更多的力量!
出了重症监护室,我就看到嫂子坐在门口等我。她接过我手里的盆子,拿到洗手间清洗……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聊佛法、聊心理学。这么多年了,我俩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
那一天,我感觉彼此像姐妹、像互相支持陪伴的好友!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佛法给予的力量!
重症监护室6天,我守在外面的时候,要随时听消息。如果有什么事情,半夜护士就会喊床位号码+病人名字。因为外面的床位不够,一开始睡在过道,早晨6点,打扫卫生的阿姨就开始收拾。我就4点多开始做定课,听会儿法义。那个时候,ICU外面,经常会有家人大哭、有半夜突然送来的人、有救不过来家人无奈离去的……在这个环境中,只有佛法,才能够帮助我稳定心神。
母亲康复得很快,第7天早上医生告知,准备好几个人,下面监护室如果有床位,就可以把妈妈转到普通监护室了,家人亲自照顾,有助于病人的康复。
而现在正是爷爷那边的第三天,按照习俗,今天要出殡,哥哥、嫂子、家里师兄,他们都要回去,我在医院这边。因为怕妈妈出来的时候不好抬,所以表哥、姨姐也过来了,和我一起等待。
说实话,我的内心是不安的。我不知道妈妈出来后,看不到自己的儿子、看不到老公,看不到她最亲近的人,她的状态会怎么样。我心里也默默希望:能够明天再有床位,今天可以不挪。但是医生那边也告知,病人康复得挺快,家人照顾更好。如果今天不挪,那个床位可能就没有了。
之前一直期待着出ICU,可是这一天真要到来,新的挑战又来了。
转战到3楼,家人可以照顾的监护室。之前在ICU一直打着镇定药,现在妈妈醒来了,她出现了各种不舒服,也开始发烧……
医生说先物理降温,用水擦拭身体;用着胃管,需要自己热营养液,准备好;需要注意血压;需要一直看着,千万别让她拔了尿管……
一大堆的注意事项,脑袋有些发蒙,我尽量一条条写下来,然后楼上楼下买需要的东西,接热水擦拭身体……
一天下来两条腿有些发酸、发沉,身体累,但心不累。
晚上我和家里师兄守着,妈妈情绪又有些失控,上午也发生过一次:没注意她把尿管拔下来了,又重新安上。所以这次特别注意她的手别乱动,还有尿管位置。原本以为过会儿就好,可是老人的情绪开始越来越强,甚至看到了另外的事情,意识有点迷糊,说让我走,不要看见我。
后来哥哥过来,家里师兄他俩一边一个,我离开后,她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
那时刻,内心觉得委屈,我提醒自己“她是不由自主的,不是故意的,是控制不了的……”可是这根本打不过内心的情绪。我出去休息,可怎么也睡不着。翻起身不管怎么样,先戴上耳机听会儿法义,不管能听多少,我尽量去听。而后,才逐渐睡了一会儿。
早上醒来,我问家里师兄:我可以过去吗?因为我怕婆婆看见我,再调动她的那些情绪,难以控制。他回复我“可以”。爬楼梯走到3楼,往监护室门口走,我能感觉到自己内心“妈妈”这个称呼没有昨天那么坚定了,更多的是“婆婆”“阿姨”。
我问自己:“她无始以来做过我的亲生母亲,我现在不记得了,但是我就要因此否定吗?我现世的亲生母亲对我付出了自己一生,下一世我肯定也不会记得,难道我也可以仅仅只因为不记得,就可以完全否定她对我做过的一切吗?佛陀告诉我,病房里那个人就是曾经做过我的母亲的人,我该信佛陀?还是信自己?佛陀绝对不会骗我,我还要掩耳盗铃吗……”
是啊,如果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再怎么骂,我都绝对不会放心上,都是能够接纳的,因为她就是无法自主的,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啊。她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她自身首先就是受害者,而且,她比我还要痛苦很多倍。这不是道理,而是一个事实啊!
“妈妈,你还好吗?女儿确实做得不对,没有理解您。”那一刻,我只想赶快赶到她的床前,照顾她,只愿她能安乐……
20天,从ICU到普通的监护室,再到普通病房,整整20天!妈妈恢复得很快,她可以出院了。自己能够慢慢走路了,说话清晰,脑子也清醒。医生说这类情况一般需要31天左右才能恢复,但她现在20天就OK了;他们说高血压脑出血大部分会有后遗症,可妈妈这边,一点后遗症都没有(除了记忆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妈妈一直念叨“多了个闺女”,旁边的病人家属们也议论“亲生女儿也就照顾这样了,有的亲生闺女还不如这个呢”,来探望的亲属也都跟婆婆说“你好福气”……
20天,我才真的感觉到婆婆就是妈,是啊,她本来就是我妈。而此刻,我才认清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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