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每好矜夸。
【原文】
妄自矜夸莫与齐,功名未得便休妻。
频兴恶念遭焚劫,始悔从前枉着迷。
注:矜夸,专指为夫者言。盖人爱矜夸,则有鄙其糟糠、广置姬妾者,有厌其缟綦、滥取声伎者,有自视为天下奇男子,薄待其妻如婢媵者。居家盈满,出门招尤,不待言矣。
案:浙江吕盈之,性好矜夸。一夸能诗,遇景觅句,到处留题。一夸博古,高谈阔论,漫无根据。一夸家世,太公是其始祖,夷简、公著是其近宗,三者人家笑之,彼怡靦然自若也。因皆呼为“三不羞”。时逢科试,偶得列名,遂欣欣得意,逢人自矜曰:“此番入闱,当压倒群英矣。”赴省寓居湖侧,日览游女,艳者访其姓氏登记之,每当醉后,按册狂言曰:“我登第作官,丑妻岂堪作配?某女系上选,当谋为夫人,某女为次选,当谋作妾媵,某之良田,某之华屋,皆可占而有也。”一夜,房主梦神告曰:“三不羞未得功名便思弃妻,且妄兴渔色侵产恶念,已付火神处分矣,尔宜速遣之,庶尔室不同付灰烬也。”次日房主忆神语,退还租钱,善言婉辞,吕犹作大言曰:“新科解元尔不相与,真无识之人也!”忿怒而去,遂迁寓僧舍。酒醉酣眠,灯煤落于书卷,延烧床帐,僧众惊起救出,已半焦矣,不能入闱。扶病而归,浑身变成恶疮,秽气逼人,其妻难与同住,另室而处,日卖田产医治,久不能痊,死后人犹掩鼻。由此以观,吕欲弃妻而反为妻所弃,欲占人产而自卖其产,娇妻美妾未曾到手,先作负痛之鬼,天之报施不爽毫发,洵可畏也。
附:(一)石崇与王恺斗富,夸示奇丽。恺作紫丝步障四十里,崇作锦步障五十里,其他珍异之物莫不争胜。后崇因罪伏诛,乃叹曰:“奴婢利吾财耳。”此富不足夸之证也。
(二)杜镐少年登第,与同辈游一寺中,老僧问其姓名,旁人遂以科名夸之。老僧顾而笑曰:“皆不知也。”杜内愧其言,因题诗曰:“家住城南杜曲旁,两枝丹桂一齐芳。禅师都未知名姓,始觉空门意味长。”此贵不足夸之证也。(《感应篇集注》)
(三)昔有两新举赴公车,意气扬扬,旁若无人。途次旅店,偶闲步,遇一老者孝服而来,揖而问其行止,两举曰:“村老何知,吾辈乃新科会试者。”老者曰:“然则孝廉公也。”两举曰:“此老亦知书,竟识孝廉二字。”老者曰:“如蒙不弃,至小庄茶话。”遂同至庄,设酒款之,两举据上座,肆言不忌,老者端坐不动声色。顷之,一人孝服至客前长揖,老者告客曰:“大儿也。”两举见其气宇不凡,向老者曰:“令郎必读书进学乎?”老者曰:“叨登两榜,现任布政。”两举跼蹐不自安,欲辞去,老者固止之。少顷又有孝服三人至,见客揖之,老者曰:“此二、三、四小儿也。”两举曰:“有令兄老先生,则诸兄功名不难矣。”老者曰:“也到不消,俱已叨登甲榜,二小儿现为御史,三小儿现作知府,四小儿新中未选也。”两举鞠躬重揖,老者曰:“晚生不识老封翁,放肆唐突。”老者曰:“小儿也未能封得,老夫叨为某部侍郎。”两举羞惭汗浃,载拜而别。询之旅店,知老者为白公中复,因归葬其夫人,故孝服在村庄也。时已一门五进士矣。(同上)
(四)金坛某生,恃才傲物,一日课文毕,拍案曰:“岂有作此文而不飞黄腾达者?”是夕,酒酣步月,意谓得志后某女可娶作侧室,某舍可谋作第宅。次夜,梦关帝告曰:“神明昼夜纠察,尔禄籍甚高,今科应魁南国,奈尔既怀恶念,又吐狂言,已咨文帝,罚缓三科矣。”后抑郁而卒。(《劝诫类钞》)
(五)状元曾鹤龄,永乐辛丑会试,与浙江数举人同船,都是年少轻狂,议论锋出。曾公为人简默,若无能者,众举人取书疑义问之,曾俱逊谢不知,皆笑曰:“彼偶然中举人耳。”因呼为“曾偶然”。已而众皆不中,曾中状元。乃以诗寄之曰:“捧领乡书谒九天,偶然趁得浙江船。世间固有偶然事,不意偶然又偶然。”(《人鉴》)
(六)明兴化李春芳,年十八及第,奉旨归娶。一日临镜,忽大笑曰:“不料我竟中状元。”其夫人故问之曰:“状元几年始有?
”曰:“三年。”夫人曰:“然则三年也有一个。”公心愧其言,自此折节,卒为名相。按:李公童年时,初入村塾,一负薪者偶憩土地祠门,忽闻庙中云:“今日李状元上学,当洒扫街道。”起视无人,遂复坐,顷又闻曰:“李宰相来矣。”忽疾风扫净街尘。俄而一人携一童子,捧书而至,遂详询姓名,许字以女。未几,因家贫为县小吏,令见而异之,命伴公子读,应试入泮。或有讽其解负薪之姻者,李坚拒之,旋登魁选,后大拜,子孙科甲不替。(《桂香镜》)
徐太史曰:神殆为状元宰相作冰人耶,观其泮宫得意,不寒前盟,真状元,真宰相!
(七)浙江张泰,路过严州。先一夕,店主梦神曰:“明晚来投宿张秀才,科甲中人也。”次日,张泰至,店主述其梦,泰喜,夜思登第后做官,只有妻丑,当另娶。越两日,店主又梦神曰:“张生尚未登科第,便思弃妻,今不能发富贵矣。”后果一生穷困。(《人鉴》)
(八)吴下名士某,年逾六十,一日语其妻曰:“我虽未登第,幸一生美馆,得以成家。”夜梦其父责云:“汝本科第中人,只缘处馆旷职,有亏士行,文昌削去桂籍,尚自夸耶?”后坎坷终身。(《桂香镜》)
(九)衡岳知庆阳,僚友诸妇会饮,金绮烂然,衡夫人惟荆钗布裙而已。既归,不乐。岳曰:“汝坐何位?”曰:“首席也。”岳曰:“既坐首席,又欲服饰华美,富贵岂可兼得耶?”庆阳人至今以为美谈。
近日妇人女子,每以首饰衣服相夸耀,故附此以资劝戒。
【译文】
注:“矜夸”是专指丈夫而言。如果一个人喜欢自矜自夸,就会鄙视糟糠之妻,多娶姬妾;就会厌烦朴素,滥取声色之乐;就会自视为天下奇男子,把妻子视作婢妾。在家骄傲自满,出门招惹是非,那就不用说了。
案:浙江人吕盈之,秉性喜好自矜自夸。一夸会做诗,遇到景物,就寻词觅句,到处题诗;二夸博古通今,常高谈阔论,却漫无根椐;三夸家世绵长,说姜太公吕望是他家始祖,吕夷简、吕公著是他近宗。这三家的后人都笑他,他却怡然自若,所以人们都叫他“三不羞”。
当时正逢科举考试,他偶然得以列名,就欣欣得意。逢人就自夸说:“这一次入闱考试,肯定会压倒群英。”到省城后,寓居在湖畔,每日观看游玩的女子,遇见漂亮的女子,就访求得人家姓名,记录在册。每次喝醉酒后,就按册狂言说:“我中了进士做了官,丑妻怎能配我。这个女子是我首选,要谋娶作我的夫人,那个女子为次选,要谋娶来作妾。某人的良田,某人的美宅,我都能占有。”一天晚上,店主人梦见神告诉说:“‘三不羞’还未得到功名,便想着要抛弃妻子,而且还狂妄地产生渔猎女色、侵占他人财产的坏念头,已命火神处分他。你应快些让他离开,这样你的房子才能免于一同被烧。”第二天,店主人想起神的话,就把房租退还给吕盈之,委婉地让他离开。吕盈之大言不惭地说:“新科的解元,你不相交,你真是个没见识的人。”忿怒而去,迁居到一处僧舍中暂住。酒醉后酣睡,把灯花打落在书卷上,着了火,延烧了床帐。众僧惊起救出他时,已烧个半焦。不能参加会试,就只好扶病而归,浑身长满恶疮,臭气熏人。他妻子没法和他同住,就另找一间房子独住。每日变卖田产来治病,很久也没能治好。死后,人们仍然捂住鼻子。由此看来,吕盈之想抛弃妻子,反而被妻子抛弃,欲夺占他人田产,却把自己的田产卖光。娇妻美妾没有弄到手,先成了个受罪鬼。老天的报应丝毫不差,真是可怕啊!
附:(一)石崇和王恺斗富,互相夸示奇丽。王恺制作紫丝步障四十里,石崇就制作锦步障五十里。其他珍异之物,两人莫不争个高低。后来石崇因罪被诛,才感叹说:“这些奴婢们是贪图我的钱财(才害我)。”这就是富裕不值得夸耀的明证。
(二)杜镐少年考中进士,与同辈友人一齐游览一个寺院,老僧问他的姓名,旁边的人都夸耀这是新科进士某某。老僧却看着笑说:“一点也不知道。”杜镐内心深为他的话感到惭愧,就题诗一首说:“家住城南杜曲旁,两枝丹桂一齐芳。禅师都未知名姓,始觉空门意味长。”这是贵显不值得夸耀的明证。
(三)从前,有两个新科举人公车赴京,一路上意气洋洋,旁若无人。中途住在一个旅店,偶尔出来散步,遇见一个老人穿着孝服走来,问他们到哪去。两举人说:“你这乡村老汉知道什么?我们是新科会试的举人。”老人说:“这么说是孝廉公了。”两举人说:“这老汉也知书,竟然知道‘孝廉’二字。”老人说:“如蒙不弃,请到小庄上吃茶说话。”于是就一同来到老人庄上。设酒款待。两位孝廉坐了上坐,言语放肆,不知有所顾忌。老人端坐着,不动一点神色。不一会儿,有个人身着孝服,来到客人前揖拜,老人告诉客人说:“这是我大儿。”两位孝廉见其气宇不凡,就问老人说:“令郎也一定在读书求学吧?”老人说:“侥幸名登两榜,现在做布政使。”两位孝廉就觉局促不安,想要告辞。老人再三请留步。不一会儿,又有三个人到来。见了客人行礼。老人说:“这是我二儿、三儿、四儿。”两个孝廉说:“有令兄和老先生,诸兄就不难取个功名。”老人说:“也没出息,都侥幸名登甲榜。二儿子现在做御史,三儿子做知府,四儿子刚考中,还没有选授官职呢。”两个孝廉鞠躬下拜,说:“晚生有眼无珠,不识老封翁,放肆唐突了。”老人又说:“也不是靠小儿封的,老夫现在忝为某部侍郎。”两位孝廉羞得汗流浃背,连连拜谢告别。询问旅店主人,才知道老人是白公白中复,因归乡埋葬其夫人,所以身着孝服,住在村庄中。当时已经是一门五进士了。
(四)金坛有个书生,恃才傲物。一天写完一篇文章后,拍着书案说:“哪有能写出这样好的文章的人而不能飞黄腾达的?”这天晚上,酒足饭饱之后,踏着月色散步,思绪万千,想着自己得志后,某女子可以娶过来作侧室,某个院落可谋取来作宅第。第二天晚上,梦见关帝告诉他说:“神明昼夜纠察,你禄籍本来很高。本来应为今科南京状元。怎奈你既心怀恶念,又口吐狂言,已关照文昌帝君,罚你暂缓三科。”后来,书生竟抑郁而死。
(五)状元曾鹤龄,永乐十九年,赴京参加会试,与浙江几个举人同船。都是年少轻狂,言谈词锋犀利。曾公却为人简默,像个没有才能的人。众举人拿书中一些疑难来问他,曾公都谦逊说不知道。众人就笑着说:“这个人是偶然中了举人。”因此叫他作“曾偶然。”考试完毕,众人皆没有考中,曾鹤龄却中了状元。就写了首诗寄给众人:“捧领乡书谒九天,偶然趁得浙江船。世间固有偶然事,不意偶然又偶然。”
(六)明朝兴化人李春芳,年十八岁,就考中进士,奉旨回乡娶亲。一天,照着镜子,忽然大笑说:“没想到我竟中了状元。”他夫人就故意问他:“状元几年才有?”他回答说:“三年。”夫人说:“这样说来,三年也有一个。”李春芳才为自己刚才说得话惭愧。自此以后,折节自持,最后成为有名的宰相。
按:李春芳童年时,初次进入村塾读书时,有个背柴的人偶然睡在土地庙门口,忽然听见庙中说:“今天李状元上学,应当洒扫道路。”他起来看,却没有人,就又坐下。不一会又听见说:“李宰相来啦!”忽然一股急风,把街上的尘土扫个干净,接着就看见有个人领着一个小孩子,捧着书过来了,他就详细问小孩子姓名,并把女儿许给他。没多久,李春芳因家贫,在县衙里做了个小吏,县令一看见他就觉得不凡,就让他陪伴自己的公子一块读书,结果应试得中。也有人劝他解除与背柴人缔结的婚约,李春芳坚决不同意,不久就夺魁。后来官拜宰相。子孙们也都科甲连绵不绝。
徐太史说:“原来是神明为状元宰相作的媒。观其功名得意,不背前盟,确实是真状元,真宰相。”
(七)浙江张泰,路过严州,前一晚上,店主人梦见神告他说:“明晚来投宿的张秀才,是科甲中人。”第二天张泰到来,店主人讲了他的梦,张泰很高兴。夜里便想着登第后做官,只是妻子丑,应该另娶一个。过了两天,店主人又梦见神人说:“张生尚没有登第,便想着抛弃妻子,现在不能发富贵了。”张泰后来果然一生穷困潦倒。
(八)吴下有个名士,年逾六十,一天对他妻子说:“我虽然没有登科第,但所幸的是一生做教师,也得以成名成家。”夜里就梦见他父亲责备他说:“你本来是科甲中的人,只因为教书不负责任,误人子弟,有亏读书人的品行,文昌帝君削去你的功名,你还自夸什么?”后来果然终身坎坷。
(九)衡岳做庆阳县令时,同僚诸友的妇人们在一起宴饮,人民都穿得豪华艳丽,衡岳夫人只穿戴简朴的荆钗布裙。回来后,很不高兴。衡岳问:“你坐在什么位置?”回答说:“首位”。衡岳就说:“既坐了首席,还想衣服华美,富与贵哪能都想占有呢?”庆阳人至今传为美谈。
近时妇人女子,常常以首饰衣服互相夸耀,所以附录此条,以资劝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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